商妍慌亂地點頭,哆哆嗦嗦去扶起那一把凳子,代替他爬到了上麵勉強夠到了那把鑰匙,艱難道:“皇叔,手,給我。”
商徵遲疑地抬起了手,卻並非聽懂了她的話語。他隻是又一次重複之前的動作。
商妍咬咬牙趁著機會扯過那鎖鏈,奮力拉攏,卻陡然發現了一個事實。那鎖鏈連接著的鑰匙觸碰不到商徵手上的鐐銬。
根本碰不到。
“皇叔……別嚐試了,你解不開鎖的……”
可商徵卻並沒有聽見,他隻停頓了一小會兒便又伸開了手——
這是一個慘烈的姿勢,襯得他呆滯的臉,讓人無端覺得恐怖。眼淚什麼時候出來的,商妍其實自己都不清楚,隻是意識開始回到她身體的時候,她的視野已經模糊得看不清商徵的臉。她阻撓不了他的動作,隻能拚盡了全力把凳子狠狠地丟到了他再也觸碰不到的地方,可是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迷茫,壓抑了太久的眼淚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決堤。
“您別擔心,我一定……一定……”
“他聽不見你的話語。”不遠處,君懷璧的聲音淡淡傳來,他道,“當一個人的整個世界隻剩下一個出口,不出半個月,他便會徹底癲狂。”
他輕笑起來:“商徵原本就神誌受創,如今已過一個月也不過這副模樣,倒是好樣的。”
商妍靜靜聽完,隻緩緩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你滾。”
寂靜。
漸漸地,低笑混雜了尖銳的嘲諷,君懷璧終於提亮了聲音,他幹笑:“很多年前,我也曾經看著頭頂幾乎要看瞎了眼。商徵能等來你替他拋開凳子,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母妃睡在上麵,怎麼都夠不著。殿門被鎖,我在裏頭拍腫了手都沒有一個人聽見。”
“你……”
“那上麵實在太高太高了。”他低柔著嗓音,眼神晦澀不明。他道:“我搬來了宮中所有的桌椅,把它們壘成山一樣,卻從來沒有一次可以讓我觸碰到她……”
“等到第七日我方知道,水墨胭脂,紙張書籍,雲羅輕衫,皆是美味。”
“可惜,我夠不到她。”
“你能體會那種恨不得連心跳聲都壓製住,隻為了知道那個人是否還有呼吸的感覺嗎?”
“其實,很可怕。怕聽見心寒,怕聽不見心慌。”
“後來,我被一個出宮外嫁的宮婢藏在花轎裏帶出了宮,在那之前,她已經沒有呼吸整整三日。”
深沉的夜裏,他低柔的笑聲格外刺耳。
商妍愣愣地看著那張晦澀的臉——他明明笑著,整個人卻無端生出一絲佝僂感覺來,像是靈魂的被拗壓成的弧度。
“我……我不信。”
這怎麼可能?她茫然張了張口,卻無法再吐出一個字來——這太荒謬了,荒謬得近乎可怕,可怕得讓人忘記了心跳,又或許這本身就是老天爺開下的最鮮血淋漓的玩笑。
他遠遠站在門口,整個人埋身於夜色之中,隻有眼裏一抹扭曲的顏色在昏黃的燭光下閃動著光芒。到最後,他輕聲笑出聲來,低啞的聲音越發細膩,他說:“不論你信與不信三日後,我等你履行你的承諾。”
夜風。
月色徹底被流雲遮蔽。
商妍回過一絲神誌的時候,君懷璧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漫長的回廊盡頭,融入外頭的一片漆黑之中。而她卻仍然被忽然降下的晴天霹靂震懾,徹頭徹腦都是冰寒入骨的刺痛,比恐懼還要深入七分。
君懷璧……
她控製不住呼吸的戰栗癱坐在地上,久久,才發現臉上的眼淚已經幹涸,隻留下一絲肌膚裏幹裂的痛,可是充斥著身體每一寸發膚的荒謬和震驚卻像是泥濘的沼澤一般深入骨髓無法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