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老何問何琳:“何衝不會真的和你那個朋友有什麼吧?你跟她說我有意見,咱家孩子都是正正經經的,我和你媽都不歡迎‘姐弟戀’,你看她有多風塵!”
何琳也不覺得“姐弟戀”有什麼障礙,主要也是哲哲的風塵,相對於何衝的“純潔”,她風塵確實多了點。
倒是鬱華清不以為然,“男孩子,還怕他吃虧?人家是記者,見多識廣,你看那眼神,咱家人都綁上不見得是人家對手!俗話說,一個成功女人的背後肯定站著一堆男人,要一個男人崛起,後麵沒幾個女人使勁,咱家的小帥哥怎麼能更快地成長為大模特大明星?我就特希望何衝能成為名人,成為雜誌封麵的‘少婦殺手’,我警告大家不要用‘正統眼光’扼殺咱家未來知名度與影響力最高的藝術家!”
但讓人大吃一驚的是鬱華明聽說此事反應激烈,正在埋頭寫“農民工進城歧視調查”的老教授幾乎馬上離開桌子,嚴厲地問她丈夫:“咱家何衝怎麼會看上這麼一個生活不檢點的女人?那些身家清白、品行端莊的好女孩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告訴他,我不同意!我不同意這麼一個女人做我們家的媳婦!”
老何以同意和鬱悶的心情自嘲般哼了一聲,“華清為他們說話,說可以幫帶何衝的事業!”
“何衝完全可以去紐約做他的藝術,我們也可以支持他走下去!”
“但你妹妹喜歡她。”
“又不是她兒媳婦,她喜歡沒用!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們唯一的兒子與這種女人走在一起!”然後氣呼呼的,給兒子打電話。
當時何衝剛拍完一則洗發水廣告,與陳哲在一起吃西餐,接到母親的電話,聽了她毫不妥協的堅韌語調,不安地看了看對麵炯炯有神的女友一眼,離開桌子,到僻靜處,小聲地安撫:“媽,這是我自己的事……”
“胡說八道!你從小到大我都放養著你,尊重你個人的意見,但這一次你要聽我的!”
“她怎麼不好了?”
“她很好,當普通的朋友很好,但當我們家媳婦不行!”然後掛了,給多管閑事的鬱華清打電話,“你不要鼓勵何衝與陳哲在一起,我告訴你我的態度:反對!你要知道你兩個兒子都是找的老老實實正正經經人家出來的姑娘,我隻一個兒子,就要一個賢惠、知書達理的,能作的瘋丫頭還是算了吧!”
華清清脆地笑:“喲,還沒當上婆婆就想當太後了,對何衝有利你管他呢!”
聰明又極具洞察力的陳哲也適時給未來婆婆打了電話,“阿姨,我喜歡您兒子,我為他豁出去了。我勸您不要插手了,俗話說一輩子不問兩輩子的事,我是不會退卻的,您不知道您越反對我們越有力量抱團嗎?”
華明很沉著,“別做夢了,我勸你打消進何家的念頭,你們能成為好朋友我衷心歡迎,但不能成為何家的媳婦,有我在,你還是另做打算吧!”
陳哲麵對如此決絕的話沒有退縮,很韌性地回了一句:“您放心,您會成為我婆婆的,從現在開始我們看誰對您兒子更有影響力!不嫁給何衝我還就不罷休了。阿姨,您應該知道,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我們年輕人的。”
華明真是給氣瘋了。
華清卻適時評價了姐姐一句:一輩子好運氣沒婆婆,沒受過婆婆的氣,但不妨礙她會做個惡婆婆。
於是有人護航,何衝與陳哲的事暫時作罷。
被閃下的小鳳怎麼辦啊?其實小鳳這孩子也是個明白人,一見何衝的樣貌,電視上的偶像似的,就覺得事情懸了,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台階低一點的就得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才能與人家配平,像古代皇帝,對民女隻有一個要求:俊。如果他們的家世調過來,沒準還有點譜。
老太太也死心了,尤其看到光彩照人的陳哲後,真切感受到咱家小家碧玉隻能當個賢妻良母,那種出得廳堂為男人照出光輝前程的女人無論如何是比不上的。
姻親不成,既然來到北京,看到了大城市的秩序和繁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了,人人都看得明白,從鄉村走到城市的道路越來越寬,越來越明亮,退回去,自找死路。反正姑娘大學畢業,有文化,慢慢找工作吧。說來也巧,大姑姐從南方打來電話,無意中告訴她母親一件讓老人家三天三夜睡不著的事兒,“娘啊,俺在這邊的製衣廠給人家縫扣眼,知道俺經理是誰不?是咱西邊莊上西林家林三孬的大閨女!人家比傳林早畢業一年,來深圳找的工作,還找了俺公司副總這樣的男朋友,轉眼就發達了!把人家一家人都弄到深圳來了,三個妹妹都在製衣廠,我是托了老三幫忙才進來的,俺也隻認識老三……”
老太太恍惚記起這個林三孬的大閨女曾經與他三兒談過戀愛,還記得林家很窮,林三孬要過飯,但四個閨女卻出落得遠近聞名的漂亮。
王青霞繼續說:“俺公司在北京順義還有一個分廠呢,製衣出口,俺想托林經理的忙,調到北京的分廠去上班,與你也近啊!”
老太太一聽挺高興,又加了一句:“你給林三孬的大閨女說,把小鳳也弄進廠裏去上班行不?”接著把她帶小鳳來相親沒成功的事說了一遍。
青霞也對小鳳相親二弟的小舅子不讚同:“人家自以為城裏人高高在上,你何必舍這張老臉呢,好像咱高攀人家似的!好歹小鳳也是個大學生,讓她去廠裏當工人她幹嗎?吃得了這苦嗎?我們這邊的人一個月就休兩天,每天上十個小時,有時還加班,沒文化找不到活的才進廠。”
“你哥說這邊也不好找,這邊有學問的人、念過大學的人忒多,小鳳又沒工作經驗,能不能給林三孬的大閨女說說,小鳳有文化,坐個辦公室行不行?”
老太太很上心,關係到自己在娘家和娘家哥的臉麵。同時也隱隱有點後悔,要是當初同意了林家丫頭與老三的婚事,今天自己就可以給未來三媳婦打電話提要求了,自己人嘛,當然得照顧點。人沒有長在後麵的眼睛,誰能看這麼長遠?
不過又想到,人家是談了公司副總的男朋友才當上經理的,要是與傳林在一起,也沒這樣的機會。
但青霞給小鳳找“後門”坐辦公室的機會並沒很快到來,小鳳就天天吃住在何琳家,很快把何琳惹煩了。按說年輕的姑娘幫著老太太做做飯、買買菜也沒什麼,嘴巴甜點手腳麻利照顧好老太太就行了唄,可能親戚觀念重了吧,小鳳對表哥傳誌也死心眼地像對老太太一樣當成了自家人,有幾次讓何琳撞見這個外來者勤快地給傳誌削梨吃,親自遞到他手裏,當然也親自遞到老太太手裏了,看到何琳推著嬰兒車進門,乖巧的女孩就又削了一隻,要遞到臉色難看的二表嫂手裏,何琳冷冷地拒絕了。接下來女孩表現出的受傷害姿態讓她萬分鄙視,簡直與婆婆的表演無異。女孩委屈地哭了,老太太和二表哥誠心誠意地安慰,第二天何琳在樓梯上就聽到了這表兄妹在廚房洗菜做飯時快樂的一唱一和聲。正是這種快樂讓何琳怒火中燒,女主人被一群外人打擾得不快樂,她一個外人何以快樂成這樣?
做頓飯需要這麼多人嗎?老太太在哪裏?幹嗎狹小的廚房裏非剩下他倆人?表兄妹還不是親的,民間的故事版本還少嗎?
當她佯裝去廚房拿袋奶喝時,小鳳突然驚愕低落下來的臉更讓她恨不得把她踢出去:讓我男人陪著玩著,還指望我給你道歉啊!
當天晚上何琳發飆了,讓小鳳走。
傳誌無奈:“她一個女孩子家,讓她去哪裏?”
“她沒家啊?我們的家為什麼要成為所有跟你沾親帶故的人的客棧?”
“她就住幾天而已,找到工作就搬走!”
“快點,我不希望這個家裏有年輕的女人橫插一杠子!”
“想哪裏去了?”
“沒想哪裏去,三天後隻要你表妹還在樓下住著,我就到大街上拉個表哥住樓上!”
上麵吵,樓下客廳裏電視前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也不說話。等樓上人告一段落了,老太太安慰遠房侄女:“別聽她胡說,腦子有毛病了,連我都罵。”
小鳳也突然不在乎了,反過來安慰老人,“二表哥也真是,怎麼找了這麼一個人,不孝順老人,不工作,還天天吵架,過個什麼勁啊!”
“傳誌命不好,被她治得死死的,找這麼個惡媳婦倒了八輩子黴了,沒有好時候,傳誌命裏該有這一劫!”
小姑娘蠻同情地歎口氣。
三天後,小鳳還是暫時搬走了,在一家酒樓當服務員,管吃管住每月八百。
老太太和小鳳都頗有微詞,看不上服務員這個侍候人的職業,丟人似的。老太太當場承諾了:“先幹著,等你大表姐托人調到北京製衣廠上班時,你去坐辦公室,那個輕巧又體麵!”
正在何琳煩得要命時,又一堆人馬上門了,繡花拖兒帶女進來了。
何琳抱著白白胖胖的女兒下巴差點沒摔在地上,“大嫂你怎麼來了?想大哥了?”其實內心很厭惡,這麼多人又住家裏了。恨不得拿掃把打出去。
哪知繡花往沙發上一坐,放聲大哭,黑紅的臉膛上淚水像漿糊一般,把一夜坐汽車、火車積的灰塵糊成一片,而兩個孩子先是呆呆的,然後也跟著母親哭。
尤其是大龍,自從生下來後何琳第三次見,一歲多了,在九斤多的基礎吹氣球似的繼續膨脹,那麼小就一臉橫肉,一顆碩大不成比例的腦袋,按他奶奶的說法這樣的才聰明,脖子如米其林輪胎的商標,一圈又一圈的豐厚輪廓,髒兮兮的胳膊比天勤的腿還粗,肉肉的小手還捏著一根雪糕棍,不知玩弄了多久了。何琳簡直難以置信,她們竟把孩子當成豬喂成這樣,而老大招弟依然是個黑不溜秋瘦骨伶仃的黃毛丫頭。
繡花大嘴一張,哭什麼呢?原來繡花一直打電話讓老公把工資寄回家,給女兒上學、兒子零花吃穿用什麼的,以前都是高高興興往家寄的,後來沒那麼勤快了,還說給何琳的閨女買東西花了。繡花一想也是,以前何琳也沒少幫她,現在還人情應該的,哪知以後再沒收到傳祥工資,心道掙那點錢也不能月月花到侄女身上呀,再打電話催,傳祥嘀嘀咕咕,繡花就罵開了。罵急了吧,傳祥幹脆給她一句:“離婚吧,反正過不下去了,混著沒啥意思。”
繡花一聽,天塌下來一般,田裏活也不管了,帶著倆孩子到北京找老公婆婆了。
何琳一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大伯子什麼時候給天勤買過什麼呀?這人都有兒子了,又發什麼瘋呢?耐著性子繼續好奇,“大哥為什麼提離婚呢?”
繡花甩一把鼻涕一把淚,“外麵有人了!”然後抽搭著,“媽的,家裏裏裏外外扔給我,孩子不管不問,得了閑了,在外麵與狐狸精勾搭上了!”
何琳有點不相信,“不會吧,我們怎麼沒發現?”
“他自己承認的!”
何琳狐疑,“不會這麼糊塗吧?”
繡花不相信地看了何琳一眼,“他家裏人肯定都知道,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給他照顧老的少的,還忙著田裏,他享起清福來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發現事態嚴重了,何琳給傳誌打電話,隻說了句,“家裏出事了,嫂子帶著孩子也來了……”
對麵傳誌就聽到嫂子和侄女侄子的抽泣聲。
在傳誌回來之前,老太太先回來了。老太太現在常去大兒子那裏,常住在那裏,很多事情她可能知道。
繡花見了婆婆,像見了觀音菩薩,什麼也不說隻抱著大腿哭,而且扭了兩把,讓兩個孩子跟著一起齊鳴。
老太太皺著眉頭,坐下來,把孫子攬在懷裏,發話了:“閉上窟窿眼子吧,哭有什麼用,有話說話。”
繡花猛然抬起頭,有點咬牙切齒,“你兒要跟俺離婚,你知道不?”
老太太有點輕言細語:“俺這不天天住他那裏管著他嗎?天天看著他,不讓他出啥事……”
“大龍不能沒爹吧?”繡花十分激動。
老太一直是平靜緩和、中間偏弱的語氣,“還沒到那地步,傳祥也糊塗點,你放心,有俺在,婚離不了!”
何琳下巴又快掉下來了,哇,憑傳祥那老實巴交的貨色,還真發生婚外情了,不由得對婆婆也多鄙視了一眼,原來早知道了呀!怪不得這一陣子不在這裏了,原來給老大擦屁股去了。
繡花憤憤:“噢,讓俺在家種地幹活、拉把孩子,累死累活,讓他在外麵痛快找女人,錢也不往家裏寄,你以為不離婚俺就願意了?當俺憨當俺傻啊!媽×的不過俺也得把一個個狼羔子扔給你們,你們有種侍候拉把去!誰給你們養崽子啊?破罐子摔八瓣,不過散夥!”
大閨女見母親歇斯底裏說不要他們了,首先又哭出聲來;小家夥一見姐姐哭,也窩在奶奶懷裏哼唧。
老太太一見孫子餓了,不再搭話,牽著孩子到廚房裏弄吃的。
這時傳誌回來了,見客廳裏一片悲淒狼藉,有點愣。何琳把孩子交給他,然後把他叫上樓,門一關,“你哥真在外麵有人了?”
麵對何琳堅決的追問,傳誌有點尷尬,把女兒放在童車裏,“這事我本來不知道……”
“但你還是知道了?”
“我不知道。”
“你媽都承認了。”
傳誌歎口氣,“這是他一手製造出來的爛事,自己負責去。”
“你是他兄弟,你們關係那麼好,他的爛事你也目睹了,怎麼我從來沒聽說?不會把這事當做有本事吧?”
“胡說什麼?這是他瞎鬧搞出來的!”
“但你和你媽都知道!”
“知道又怎樣?這是他個人的事!”
何琳轉了兩圈,審視著傳誌,“你打算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他們都成年了,自己做的事自己負責。”傳誌有點氣。
這時樓下繡花和招弟又在哭。天勤在哇哇跟著叫。
“我覺得你哥負不起這責,他老婆孩子都過來了,吃喝住,還不都是我們的責任!”
傳誌火了,刻意壓低嗓音:“你什麼意思?這節骨眼上你要把他們趕出去?”
何琳反唇相譏:“他們是你哥的老婆孩子,你哥都不管,都掙不夠自己吃的那麼一個蠢貨竟還吃著碗裏占著鍋裏,在這裏待了一年多,好品德好技術不學學,無恥下流學他媽那麼快!都什麼東西!就得把他們趕到你哥那裏,一點責任沒有,自己老婆孩子都讓兄弟、娘托著,他有點責任心才怪!”
傳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裏悶悶吐一口氣,“別火上澆油好嗎?這個時候我們不伸一下手,他的家就散了。”
“你哥又不弱智,他玩火時就應該想到這一天。我要是繡花,離就離,立馬把孩子丟給他,帶兩個拖油瓶你好好過去吧!”
傳誌白了她一眼,“就你心狠!”
“跟你們這些無恥不自重的人沒那麼多廢話!”忽然想起了什麼,何琳把女兒丟給傳誌,“好好看著,別讓她吃手指頭。”
“你去哪?”
“不能辦點私事啊。”
憑直覺,何琳覺得自己買的小新房有鬼,一個有兒有女有責任有擔待的男人竟然向鄉下同樣辛苦勞作的老婆開口提離婚,那麼外遇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稀裏糊塗一腦袋漿糊能給灌成蜂蜜肯定也有時間成本,問題是他一個大老粗以什麼方式吊在一個女人身上或讓一個女人吊上,這年頭還有一無所有的女人看上一無所有的男人嗎?
何琳飛快地打車去了翠湖灣,乘電梯直上了二十層,打開門,一股居家香氣撲上來,小小鬥室裏也掛窗簾了,還鋪地板革了,十五平米六十塊錢的那種,還擺著個舊沙發,很有家的味道了。隻見大伯哥傳祥背著門坐在沙發上抽煙,雲山霧罩的,廚房裏有鏟刀碰鍋的響聲。
傳祥聽到背後有動靜,一扭頭,呆了,弟妹何琳臉色陰沉地站在客廳裏。
何琳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這小房交到手裏,因為手頭緊沒裝修,加上孩子小,裝修了也不能馬上過來住,毛坯房就一直空著,沒料到大伯哥竟先喬遷之喜了,過起了家外有家的神仙日子;不用說老太太也經常住在這裏嘍,教唆改房產證名字之前竟先鳩占鵲巢,什麼意思?想來個事實居住權,然後死活也不搬出去,要殺要剮隨你們了?
可能傳祥的說話聲驚動了裏麵,一個穿著鮮紅薄線衣燙著細碎發卷的女人走了出來,靠著廚房門,什麼也不說,用精明的眉眼打量著何琳。
何琳氣得哆嗦,看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一對奸夫淫婦,把他們趕出去看樣子還真不是容易的事。轉身到了門外,給物業公司電話:“我是2002房業主,我的房從沒住過,也沒裝修,怎麼會有人住進我家裏?現在開始給我停水停電,然後請派保安把這一對不速之客趕出去,他們非法入侵民宅!而且在非法用我的東西!”
家裏,老太太勤快地做了一些飯讓孩子們吃,然後把傳誌叫下來與大媳婦三人在客廳裏商量事情怎麼解決。傳誌抱著天勤,天勤抱著一隻大香蕉啃得滿臉都是。繡花眼淚就沒幹過,屬越想越委屈那種。
老太太語氣平緩地:“傳祥是個憨熊,別人彎個小圈他就上鉤,現在打他罵他都晚了,事到如今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別激火鬧了,鬧來鬧去他索性拔腿走了,日子還咋過?就是你也走,兩個小孩咋辦?小孩跟誰也不如跟自己的親娘,寧死當官的爹留著要飯的娘,一樣的道理,後娘還不是無所謂的事。乖乖來,事情趕上了,咱們就以事論事,本著家庭團圓、和睦生活的原則,誰也別哭也別鬧了,晚上俺叫他過來,再談談。就是談好,你脾氣以後也得改改,作為一個女人,你一點都不知心疼他,整天嘰嘰歪歪地吵、罵,碰著個不吵不罵的,他可就不想回家了!”
繡花委屈:“俺成天在家照顧他倆,還得種地,你一走他一走這些地都是俺的了,他不光一點忙幫不上俺,還在外麵胡來……”
“婦女,誰不這樣,誰不照顧了老的照顧少的?誰不下地幹活?有幾個閑著的?現在大龍小,你這個當娘的隻能勤快一點,自己的孩子,長大就好了,不用操心了,也知道孝順你了。”這時大龍拿著一小塊饅頭走過來放在母親手裏,回頭又要姐姐手裏的。招弟揪了一小塊給他,男孩很不滿意,手勁兒很足地咣咣打在十一歲女孩的後背上,直至另一大半饅頭到了自己手裏。這一切沒人注意。
繡花有點認命了,歎氣:“反正俺在家靠那幾畝地養活不了他倆,怎麼著都行,你們看著辦。”
見媳婦說軟話了,老太太馬上說:“慢慢來,大龍你放心,傳誌家也隻有這麼個小閨女,將來大家肯定都得幫你,你是大龍的娘,大龍將來有出息,遲早你也得濟,誰也搶不走,你有大龍,還怕那個狐狸精?傳祥一時糊塗,過陣子明白過來就好了,跟著誰也不如跟著兒過,將來連個指望都沒有能走多遠?”然後老太太有點不屑,“那也不是個好東西,肯定圖點啥,反正俺看不上,俺大孫子得跟著娘,不能跟著那麼個野不吊的東西受罪,俺得罵傳祥,不行就打斷他的腿!”
隻是高姿態的幾句而已,在戰略上就和繡花結成同盟了,這種有點虛偽類似麵子話的同盟,繡花當然得表現出至少表麵上的感激,畢竟自己不想離。但這種同盟卻是一把雙刃劍,一般婆媳團結好了,兒子是很難走出去的,倒是婆媳不和,兒子的立場是婆媳一個大隱患。但說過來,如果婆媳的聯合有一種交易性質,即使穩定了兒子,婆媳之間的賬秋後也得算。
畢竟他們的關係是:我幫了你的,日後你也得還回來。具體到老太太和繡花之間,無非是你以後得聽一家之長的,不準再與丈夫的媽爭這爭那,這是你欠她的。請遵從這種秩序。
繡花的想法是,先過了眼前的危機再說。
列席家庭會議的傳誌一直沒有說話,有點不知道說什麼,非常擔心大哥的婚姻解體是真的,隻要繡花一走,這倆孩子肯定都得跟著老娘住在這裏,要讓傳祥的另一個女人接納是根本不可能的,這何琳還不鬧翻天,自己也別想過了。因此對大嫂的妥協,他樂觀其成。
一會兒何琳鐵青著臉回來了,天勤伸著小手咿咿呀呀要抱抱。何琳接過孩子,同時用嚴厲的目光把傳誌召回樓上。傳誌當然沒馬上屁顛顛跟著走,在眾人麵前他需要一個時間差以顯得更從容。
“你把鑰匙給了你哥,讓他在我們新房裏招妓?我是否該懷疑你給他拉過皮條?”何琳毫不掩飾自己的咄咄逼人。
傳誌臉白一陣紅一陣,“胡說八道,他沒地方住,那裏又沒裝修,他就暫住一下。”
“暫住多久了?為什麼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讓住嗎?你就知道對我家人有意見,敢告訴你嗎?”
何琳氣蒙了,“你說的是人話嗎?不讓你們住,你也不看看你家裏都是些什麼人,轉過頭來不顧屁股的家夥,誰跟你們扯上關係誰倒黴!”
傳誌正色:“小點聲行嗎?”
“還知道怕人聽,哈,真不敢相信你們一家子還有臉皮!”
傳誌關上門,轉身下樓。
何琳哄天勤睡覺,越想越不對勁,傳誌竟然知道他哥有外遇,阻止了沒有?
老太太還住在大兒身邊,那女的竟如此坦然在那裏做飯呢,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同情繡花也好,看不順也罷,還有一份是自己內心的不安,傳祥這種要資本沒資本要什麼沒什麼的人,一個月掙七張毛爺爺都能以夫妻不睦的原因找第三者,還沒有引起他家人的勸阻和警告,那麼傳誌呢?有些效應傳遞和心理傳染會波及很快。
傍晚,何琳摟著孩子快睡著了,朦朦朧朧覺得樓下有乒乒乓乓的聲音,好像有繡花嘶啞的吼叫,然後是婆婆焦急的“老爺,都放下!”的聲音。自覺有一場戰爭上演,便輕手輕腳下床,輕手輕腳出來,慢慢關嚴門,在樓梯上探頭一看,好嘛,家賊外鬼都到齊了,傳祥低眉順眼老實孩子似的抄著兩手站在一邊,被繡花劈頭蓋臉地罵,他身後躲著那個穿紅線衣的卷發女子,兩人一副“做也做了”
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繡花拿起茶幾上的茶杯要砸過去,被傳誌一把奪下。老太太很有權威地喊:“都坐下!慢慢說。”特地對小卷發,“沒你的事,你走吧,俺們一家子自己關門說話!”
那女子柔柔弱弱的樣子,隻管躲在傳祥後麵,不肯走。比起河東獅吼五大三粗很有理但更有氣勢的村婦繡花,她已經贏了,男人更願意保護弱勢的女人,尤其是弱勢的男人。
大家坐下來,傳祥與他姘婦擠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女的坐扶手;其他人成扇形,對著他們倆,形成了審判圍攻之勢。何琳也走過去加入扇麵。
老太太聲音洪亮而端莊:“傳祥,你這步走錯了你知道不?有兒有女的男人,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像什麼樣子?你的家快散了你知道不?你兒快沒娘沒家了你知道不?你個憨熊,從你開始往上數,十輩裏王家就沒出過一個離婚的男人!知道丟人不你?”
繡花開始啜泣。
傳祥眼盯著地麵,不說話,任憑母親數落。那女子應了句,“媽,我和傳祥相愛,也談得來……”
從聲音上聽,東北女子。
“別喊媽,擔不起,現在你倆算咋回事啊?!”老太太繼續壓製。
其實單從長相說,這女子也就三十多歲,細皮嫩肉的,身條也好,外形上的確比繡花占優。但令人奇怪的是她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就看上了五大三粗的糙漢傳祥?起碼在外觀上傳祥、繡花更有夫妻相。何琳一直理解不了這一點,而且對他們之間所謂的愛情很可疑,可能傳祥愛上她是真的,多癩的蛤蟆對天鵝肉都有真誠的向往。
繡花接了句:“你看上他什麼了?”
那女子輕聲細氣地:“傳祥是過日子的人,他對我好。”
“對你好?對你什麼好?婊子!你圖他錢吧!他好不容易掙幾百塊錢,不管孩子吞風咽氣都堵你窟窿眼子了,哪天他不掙錢了,你說不定比兔子跑得還快!”
繡花激動起來,毛手毛腳站起來蠢蠢欲動,又被傳誌拽下。
傳誌對大哥說:“從明天起你就搬出去吧,不要住那房子了,我想收拾一下準備裝修。”
第一次,那女子鄭重看了傳祥一眼,有點驚訝。這種表情立即讓何琳捕捉到了,立馬說:“不瞞你說,你們在那裏同居造成的影響很不好,將來我們搬進去都難以向鄰居說明白,我們是有孩子的正經人家,平常很注意生活的檢點。”
那女子突然向傳祥:“那房子不是說給你了嗎?”
傳祥垂著頭不說話。
老太太突然來了句:“給俺也給不著他呀,他住也是住他娘的,也得聽他娘的!”
何琳原來打算息事寧人不做聲了,卻分明聽到自己小聲而堅決地說:“那是我的房子,不可能給任何人!”
老太太愣了一下,抬頭看著二兒子,“傳誌,你是說那房子給你娘吧?”
何琳轉而冷冷地盯著老公。傳誌有點尷尬,“怎麼說到房子的事了?房產證還沒下來呢,以後再說!”
老太太瞪眼,“給你娘一套小房,你們住大的,你屈個啥?”
何琳冷靜的聲音:“明天我借錢裝修,裝好我搬過去,這套房出租!”
老太太臉色很難看了,看著他兒子,像看自己碗裏的白菜,“兒呀,你掙的錢買的,你說給誰?”
何琳冷笑一聲,“本錢是我的,利錢也有我一半……隻要敢轉移一分錢……”
傳誌大聲喝住老婆,“有完沒完!今天你吵吵什麼?有你什麼事,有事不能改天另說?”
聲音是如此大,以至於樓上的天勤被吵醒了。何琳站起來剛轉身之際,繡花脫下鞋子,如母老虎般向老公的姘婦撲去,劈頭蓋臉地打呀,聲勢之猛,連傳祥都愣住了,竟沒敢拉架。身上挨了幾鞋底的女人見依賴仰視的男人如此不可靠,落荒逃出門外。
要不是天勤在哭,怕掉下床來,何琳就追出去看熱鬧了,趕忙跑到樓上,抱起孩子,站在窗台前,好嘛,兩個女人正在昏暗的燈影下廝殺成一團,明顯繡花有力氣,壓著那女人打,招弟則見縫插針,轉著圈踢那女人,為母親幫忙,睡醒了的大龍在一旁踢空腳,但被奶奶牽著。其他人都在門口觀望,沒人拉架。傳祥被母親攔著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