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說,強巴活佛對周寧提出了要求:你不用燒香,也不用磕頭,你隻要寫文章就行了,而且要寫禮讚宗喀巴的文章。周寧想,那就寫吧,反正在心裏我已經禮讚過多少回了。再說了,也不能這樣一走了之,總得留點紀念吧。於是他就寫了,他用中文寫了一遍,又用英文寫了一遍,交給了強巴活佛。強巴活佛看了看,就把它放在了宗喀巴的坐像前。後來,這篇文章被強巴活佛翻譯成了藏文和蒙古文,刊登在一本叫作《章恰爾》的刊物上。
我一直不明白幾年前周寧為什麼會把這篇文章寄給我,現在看來,他大概是有預見的--他想讓我在他突然離開的時候,想起他的頌詞,想起他熱愛著宗喀巴,想起他的離開不過是皈依,皈依在宗喀巴這位釋迦牟尼以來最重要的高僧大德的法門裏。
算是給周寧送行吧,我默誦起他的頌詞來:
再也不會消失,也無可替代--昨天的太陽在輝煌了一些時日後,把金光永遠留給了大地。於是,黃金一樣的閃爍透過全部黑暗,把亮堂搬進了人們心裏,幾個世紀都是如此;於是人們頂禮金黃,頂禮一切太陽的顏色,頂禮首先戴上了黃帽子的宗喀巴。
宗喀巴是太陽之王。他照耀一切,染濡一切,影響一切,自然也會盡可能地改造一切。他誕生在青海東部湟水中段一個叫魯沙爾的地方,被人剪斷臍帶時一滴聖血浸入土中,那裏便長出一棵神妙的白檀香樹。其樹有十萬綠葉,每片葉子上都顯現一尊獅子吼佛像和五種佛語,佛語是文殊心咒,即:阿、惹、巴、紮、那。漸次,佛像和心咒隨新葉增長到億數,那樹也便被人稱為袞本旃檀,意為億萬佛像檀香樹。此樹枝繁葉茂,四季長青,用水泡飲碎葉,就能除穢瘴,消魔疾,祛不淨;如果將樹葉佩在胸前護身,就能逢凶化吉、萬事呈祥。這即是說,宗喀巴的一滴血就改造了眾生的靈魂和肉體,使他們向佛之心日益虔誠,身體內外日益清淨。
此後,宗喀巴改造世界的奇跡就在更加遼闊的地域內發生了,如同太陽普照,在瓦藍深遠的天空下,是沒有陰影的原野。
宗喀巴是大智大勇的文殊菩薩的血肉之軀,在他以吉祥慈悲的佛的真身化現而出之後,家鄉魯沙爾便陡然升起一座規模宏大、氣象莊嚴的寺院,藏人稱之為袞本絳嶺,意思是十萬獅子吼佛像的彌勒寺,又因為門前聳立著八大如意寶塔,又稱塔爾寺。而我卻願意稱它為億萬佛像大部洲。
雄踞大部洲中心的是大金瓦殿,殿頂峭然孤出,以金粉覆蓋,輝煌瑰麗得堪比天宮。那是宗喀巴的黃色尖頂帽,占據著世界高峰,令人仰觀,無休無止地令人仰觀。眾生的信仰就在這種仰觀之中成為生活的全部。崇拜太陽,就是崇拜神佛,崇拜宗喀巴。而對眾生--那些優秀的眾生來說,崇拜就是憑著難以想象的堅韌,無條件地用身體一次次丈量出漫遠的禮佛之路。
但是真正的創造曆史、影響天國和人間生活的奇跡,卻發端於遠離家鄉的藏區,眾山護衛下的前藏與後藏、阿裏和康區。在這個陌生而廣遠的教派林立之地,他身背行囊,風餐露宿,從十六歲一直跋涉到六十二歲以肉身示現圓寂為止,兩腳踩踏出無數曲曲折折的利益之路。這是一條以超凡脫俗的勇氣建樹無量功德的路,是獻身於以精神追求為終極目標的藏地眾生的路,是一次為了拯救人類靈魂的偉大而悲愴的挺進。
宗喀巴思想敏銳,辯才過人,容顏莊嚴威武,聲音宏大敞朗,山嶽折服,教門共仰,眾喇嘛眾生物如大夜夢醒,如頑垢臨浴,如橫流於莽原之上的千泉萬水,浩浩湯湯,趨向大海。凡人所稱的黃教即持戒善規的格魯教,在黑教、紅教、白教以及以紅白藍三色條紋為標誌的花教的團團簇擁下,超拔而起了。從此便形成了五色紛呈,惟黃獨尊的曆史和信仰大格局。
宗喀巴是血肉之神。他的道德世人不可媲美,他的宗風各派無不尊崇,他的輻射光芒萬丈,他那利益佛國和眾生的事業廣大深遠,諸方高人大賢稱他為釋迦佛世尊之外的第二佛陀。
和佛陀一樣,第二佛陀的偉業一旦確立,就具有逾越時空的能量,其精神滲透骨肉,流布四野八方及後世百代,高山不能阻攔,刀斧不能斷裂,弟子萬千,高徒無數。佛國至尊看見根性卓絕、慧明高潔之人能夠替天行道、教化生靈,就投入凡胎,以宗喀巴弟子的名號化現為肉身,引發人們由衷而威猛的信仰之力,進而把日常生活改造為慈航普渡的方方麵麵。
於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以人的形貌來到人間,這就是達賴喇嘛。達賴喇嘛是天神與人主賜予他的尊號,全稱為:聖識一切瓦齊爾達賴喇嘛。它由蒙語、藏語、漢語組成,意思是眼觀大千世界、法能無邊無際、智慧猶如大海的大師。而吉祥明亮的無量光佛在人間的化身卻是班禪喇嘛,全稱是班智達禪波額爾德尼,意為智慧廣大、瑰麗如寶的尊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