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巡遊,皇帝下旨,所過各處州縣,照常辦事,勿辦供差,不遵旨的便革職問罪。因此皇帝坐了幾隻平常民船,悄悄的一直開到五台山腳下,坐轎上山,到清涼寺停下。把個清涼寺的主持,嚇得屁滾尿流,忙接駕進去,在方丈室坐下。內監預備香燭,請皇帝拈香。皇帝拜過了佛,便問:“久聽得寺裏有一位高僧,現在何處?”那主持回說:“在最高峰茅舍裏打坐,所有往來檀越,他都不見。”皇帝說道:“膚必要去見一見。”
康熙便吩咐侍衛內監,一概留在寺中。獨有一人,帶著一個小沙彌領路。山路左盤右旋,腳下七高八低,好不容易爬到山頂上,把個皇帝累得氣急汗流,在大樹下略站一會。見危崖上一座茅舍,皇帝便慢慢地踱進屋去。有一個童兒出來問話,皇帝也不答他。問小沙彌:“高僧住在裏間屋裏?”小沙彌指著右邊一間耳屋,皇帝走進房去,隻見一個須眉皓齒的和尚,垂著眼盤著腿,坐在禪床上。皇帝對他怔怔地看了半天,忍不住心中一動,搶上前去,喚了一聲“父皇!”雙膝跪倒。那和尚睜開眼來一看,隨即閉上眼皮,不做一聲兒。接著皇帝低低說了幾句話,便告別了出來。在半路上,皇帝再三叮囑小沙彌,不許傳揚出去。又吩咐他好好地看侍那位高僧,將來自有好處。那小沙彌也十分聰明,當即連聲說:“遵旨!”
皇帝離開了五台山,便向濟南地方進發,隻因皇帝有旨禁止地方官供張伺候,所以到了濟南行宮,那山東巡撫錢任率領全省大小文武官員照例來請過聖安以後,便各自回衙辦事,皇帝見官員也都去了,便改換衣帽,帶一個親信侍衛,悄悄地溜出後門去,在的突泉傍一家小茶館裏吃茶,打聽些民情風俗,官吏政績。看看天晚,便又悄悄地溜回行宮。到了晚膳後,便和相國張玉書在燈下下圍棋。兩人棋逢敵手,興味甚濃;直到夜半,還不罷休。皇帝為搶一個特角兒手裏拈著一粒子;正出神的時候,忽聽得圍牆外馬嘶人喊的聲音。那內監侍衛們臉上,齊變了色。皇帝一麵下子,一麵吩咐內監出去查問。一刻兒工夫,內監進來回奏說:“後院萬歲乘的赤驥馬被賊人盜走了。”皇帝聽了,不覺大怒。對張玉書說道:“這赤驥是那年喀爾喀部進貢的!聯七八年來,未嚐一日離它。不想到這裏來被人偷去,那賊人也太大膽了!不知老錢在那裏管什麼事?”這幾句話,傳在錢巡撫耳朵裏,慌得他第二天一早自己摘去頂戴,在宮外跪著候旨。一麵托內監去轉求張相國,替他在皇帝跟前求情。誰知皇帝起來,已把昨夜的事體忘了。錢任花了千兩銀子,買得一匹栗色馬,也是十分俊美,獻給皇帝。又花了三萬兩銀子,買囑內監侍衛們,求替他在皇帝跟前說好話。
第二天皇帝起嘩,向江蘇省進發。錢任送皇帝出城以後,回到衙門裏,見大堂正中高高的寫著一行字道:“盜禦馬者,山東竇爾墩也。”錢巡撫看了,不覺嚇了一跳,忙下令關起城門來,搜捉了十天,也不見竇爾墩的影蹤。
這個竇爾墩,原是山東有名的大盜。他起初在山東直隸河南一帶地方,橫行不法,專愛強奸良家婦女。那女人睡到半夜裏,見竇爾墩從屋麵上跳下來,便喚道:“竇爺爺來了!”你若好好的依順他,他便把那女人連被窩裹著,挾在肋下,跳出院子去;回到自己家裏,給奸汙過以後,便依舊好好的送你回家去。第二天,那女人的房門好好的關著,女人也好好的睡在床上,真是人不知,鬼不覺的。遇到貞烈的女人,倘然當時和他倔強,便立刻被他殺死,不然也被他搶回家去,永遠不得回來。因此那班乖巧的女人,吃了他的虧,也隻好忍氣吞聲的受著。有時那些良家小戶,還暗暗給他許多銀錢。他在濟南地方,黨羽甚多。倘然有江湖賣藝的人,路過省城,必要先去和他打個招呼,恭敬些見麵錢,他才許你在地界上做買賣,倘有半個不字,他便帶領弟兄,打得你落花流水,叫你站不住腳。
那一年,濟南城裏忽然來了一個白發老頭兒,帶了兩個絕色的女孩兒,在泰嶽廟前賣解。那兩個女孩兒,長著兩寸長的小腳,穿著紅裙綠襖,一來一往的搬弄武藝,把路上人看得魂靈兒也丟了。到要錢的時候,說也奇怪,那班看客,不約而同的搖搖頭,擺擺手,四麵散去了。那老頭兒討了一個沒趣,正低頭納悶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大漢,搶到老頭兒跟前,伸著蒲扇一般的手掌,在老頭肩上一拍。大聲喝道:“老賤奴!你可認出山東竇爾墩嗎?”那老頭兒聽了慢騰騰的抬起頭來,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看他敞著胸,一手叉著腰,一手捏著兩粒鐵彈子,式楞楞的轉著。半晌,老頭兒冷冷地說道:“誰認識你竇二墩竇三墩?況且俺賣俺的藝,也不一定要認識你。”幾句話說得竇爾墩怪眼圓睜,青筋脹滿;也不待老頭兒說完,一拳劈胸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