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派這種本領,隻有三人掌握著:第一個便是少林僧,第二個是雍正皇帝,第三個是虯髯公。如今教授呂四娘本領的老師,便是魷髯公。他也恨雍正皇帝手段狠毒,殺死了他幾個徒弟;因此在江湖上結識許多好漢,暗地裏和皇家作對。這一天,路過朱家,他和姓朱的,原是親戚,這姓朱的便留他住下,指導武藝。如今他得到了這個得意的女弟子,心中十分快活,便給她取一個名兒,名叫俠娘。又勸她江湖上以義俠為重,將來出去,總以做義俠事體為是。如今你的本領,除那少林僧,可以算得第一人了。
呂四娘雖學了這全副本領,想起自己父母死得苦,心中便萬分悲怨,又因為自己住在客地,有許多心事,也沒有可以訴說的地方。女孩兒到了十八九歲,便有說不出的一腔心事。這時隻有那姓朱的兒子,名叫朱蓉鏡的,暗地裏在那裏照顧她。講到這朱蓉鏡,年紀還比呂四娘小兩歲,出落得風流瀟灑,溫柔俊秀;在女孩兒身上,最會用工夫。自從呂四娘到了他家裏,他便處處留神,凡是冷暖飲食,有別人所想不到的地方,他便暗暗地照料著。有時得到了好吃好玩的東西,他總悄悄地去塞在呂四娘睡的枕下。雖說如此,那蓉鏡從來也不敢和四娘說笑的;這四娘雖說豔如桃李,卻冷若冰霜。
四娘雖也知道蓉鏡鍾情於自己,有許多地方,也深得他的好處;隻因自己有大事在身,便要竭力掙脫情網,因此她心裏感激到十分,那表麵便嚴冷到十分。有時想到傷心的地方,便背著人痛哭一場。可憐一個嬌小女孩兒,隻因遭了家禍,父母撇下她一個人冷清清的住在客地裏,她每到夜靜更深,從枕上醒來,想起蓉鏡的多情,又想起自己的苦命,便爬在枕上,嗚嗚咽咽的哭一陣,說也奇怪,每逢呂四娘哭泣的夜裏,第二天蓉鏡見她雙眼紅腫,便悄悄的去買一方新手帕來,塞在她的枕下。後來他兩人到底忍不住,見沒人的時候,也說起話來。那蓉鏡每見一回呂四娘,總勸她保重身體;那呂四娘聽他提起這個話,便拿袖子掩著臉,轉身走去。
有一天,是大熱時候,兩人在走廊下遇到了。蓉鏡向四娘臉上細細一看,說道:“姊姊昨晚又哭過來嗎?姊姊諸事看淡些,姊姊爹娘又沒了,我又避著男女的嫌疑,不能安慰姊姊。姊姊倘哭出病來,叫我怎麼樣呢!”四娘起初聽了,不覺羞得粉臉通紅;後來也撐不住那淚珠兒像斷線珍珠似的落下來。四娘急轉過臉去,拔腳便走;回到自己房裏,幽幽切切地哭了一場。心想,那蓉鏡在我身上如此多情,我總不能為了他多情,便丟去我的大事;我倘然再和他廝纏下去,我便要被他誤事了。到那時,我再丟開他,叫他傷心,豈不是反害了他。我不如趁早離開了他罷。想到這裏,心中便立刻打定主意;在這晚月明如水,萬籟無聲的時候,一聳身跳出牆去走了。這是她第一次領略江湖上的滋味。
呂四娘此番出門,身邊一個錢也未帶,無可奈何,把隨身的釵環賣出去,雇了兩個拉場子的夥伴,一棒鑼響,揀那空曠地方,獻出她的好身手來。這樣一個美貌女孩兒,叫那班俗眼如何見過,早已轟動了街坊看美人兒。到收錢的時候,那班人都要討美人兒的好,個個把錢袋兒掏空。四娘得了大利市,便趕別的碼頭去。這樣子一路曉行夜宿,關山跋涉,看看過了一個多月,到了山西太原府地方。
太原府是一座熱鬧城市,來往客商甚多,也有許多富家公子,終日在外麵閑遊浪蕩的。見了這孤女賣解,認做她借此擇婿;看看她麵貌,實在長得俊俏。有幾個三腳貓,懂得一兩下拳腳的,便上去要和她比武,滿心想借此親近芳澤。四娘看他們瘟得厲害,便定下規矩,要和她比武的,便各拿五十兩銀子來做彩錢;誰勝了,便把誰的彩錢拿去。可笑那班沒用家夥,一上手便給四娘授倒在地。那班急色兒,見她實在長得動人,便是被她慣一跤,也是甘心的。四娘樂得坐享他們的彩錢,一天到晚,竟有四五百兩銀子可得。後來四娘看這樣招搖得太厲害了,怕遭官府的疑忌,因此她便離了太原,又到山東;一路裏仗她的美色,自有一班冤大頭孝敬她盤纏。
有一天,她來到天津,照例設下場子,招人比武。忽然來了一個胖大和尚,手中捧著二百兩銀子,大聲說道:“俺拿這二百兩銀子,和娃娃耍一耍。你倘然贏了俺,那不用說,這二百兩銀子是你的;俺倘然贏了你,俺也不要你的銀子,你從此也不用賣解了,快跟俺回寺做一個和尚媳婦去吧!”四娘聽了,又羞又恨,便拿出師父傳授的金剛拳來對付他,那和尚才一交手,便喝一聲:“住!你是俺的師妹,不用交手了。這二百兩銀子,送給師妹做盤纏罷。恕俺家魯莽了!”說著,拱一拱手,轉身去了。
這四娘得了和尚的二百兩銀子,便也收拾場子,從此不在天津市麵上露臉了。悄悄的到了北京城裏,租了一宅院子住下。一個女孩兒單身住家,外人看了十分詫疑。京城地方,遍地都是皇帝派出來的偵探,見她行蹤不明,早已來盤查幾次。四娘知道事體不妙,便去住在一座古廟裏。敗井頹垣,淒風冷月,正在萬分枯寂的時候,忽然見牆頭上人影一晃,跳下一個大漢來。四娘把指甲一彈,飛過一劍去;那大漢一手接住。月光下看時,那大漢不是別人,正是她師父虯髯公。看他一縷銀髯,在月光下飄拂著,哈哈大笑;說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上去把四娘手臂一把拉住,走出廟去,見廟門外還有一個女孩兒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