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掘開唐古拉山的腹地,從曆史的深處挖出掩埋了近半個世紀的一段事時,它還是那麼鮮活,醇香!
——題記
長年在世界屋脊青藏公路上奔馳的幾支汽車團隊,都毫不例外地是從戰爭的硝煙中走出來的,是經過千錘百煉的鋼鐵運輸線。
我所在的那個汽車團,組建於解放戰爭的槍炮聲中。全國解放後赴朝參戰,歸國後落腳華北,執行國防施工任務。1955年奉命上高原,當時上級的承諾是:臨時執勤三個月,再返回原駐地。
承諾經常有不能兌現的時候。如今已經是四十三年了,他們仍然在青藏線上奔馳著。從三個月到四十三年,把多少白皮嫩肉的新兵熬煉成了臉膛黑紅的“老高原”。
在我們團裏,幾乎人人都會說出這樣一首順口溜:
抗過美,援過朝,東海岸邊洗過澡,天安門前出過操,唐古拉山拋過錨。
“唐古拉山拋過錨”,這也值得炫耀?值得驕傲?是的,值得驕傲!值得大書特書!
那一次在雪山上拋錨整整二十五晝夜呀……
這是高原上最寒冷的一個冬季——1956年12月29日,我們汽車團運載一批進藏物資,由副團長張功和一營營長張洪聲帶領從西寧出發,直奔拉薩。
這支車隊共75台汽車,裝載390噸戰備物資,駕駛員、助手再加上跟車幹部共204人。
車隊出發後的第三天,他們在柴達木盆地的都蘭兵站送走了1956年,迎來了1957年元旦。新年的第一天,空氣清冷,紅日高懸,大地鋪滿金燦燦的朝陽。車隊告別晨曦中的都蘭,夾裹著雪水河的寒氣,向著前方行駛。
公路邊半裸的河床在車輪下漸漸變瘦。
駕駛室裏的日曆被一張張碾碎。
元月10日。車隊從唐古拉山下的溫泉兵站出發。當日的行車計劃是:行程152公裏,晚上投宿於山那邊西藏的安多買馬兵站。
這一天的全部路程都在唐古拉山上。沒想到,車隊出發後隻行駛了四五十公裏,天空就突然飄起了雪花。最初誰也沒有把下雪當回事,照樣行車。不料,那雪越下越大,風也刮得一陣緊似一陣。事後有人問了氣象站,得知這風有十級左右。暴風卷著雪片、沙石,像棉絮團塊一般飛旋在車前車後,車窗玻璃被砸得叮咣亂響。公路全部被一道道雪牆淹沒,駕駛員什麼也看不見了。
糟糕!車隊遇到了百年罕見的暴風雪,被迫停駛,東歪著一輛,西窩著一台,車輛哩哩啦啦地在唐古拉山的坡地上擺了三四公裏長。
此處,海拔5000米,氣溫大約在零下50度。
車隊麵臨著一場估不透的嚴峻考驗……
山上的積雪大部分沒及膝上,雪厚的地方達一米左右。所有溝坎、山穀、懸崖,都被雪填平了,人和汽車如果貿然行動,一旦掉進雪窩就別打算出來。
張洪聲頂著暴風,從車隊的頭走到尾,看到的情況使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幾乎人人都得了高山反應症,嚴重者靠著駕駛室連半步也不想動。大部分人則呆立車前,沒有了主張,等待著領導發話。
張洪聲艱難地走上一個積著厚雪的高坎,雙手卷成喇叭簡,放在嘴邊,對大家說:
“除了重病號留下看車外,其他人都自找工具,挖雪開路!”
於是,一場近乎原始的清除雪障的勞動開始了;有的用鐵鍬鏟雪,有的用臉盆舀雪,有的用撬捧打雪,有的用汽車擋地板推雪,還有的索性用戴著手套的雙手扒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