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先生原先在鎮上的小學裏教書,後來他生了肺病,不能教書,就退了職。周先生拿這筆退職費,過了兩年,倒是養好了病,養好了身體,但是以後的生活來源沒有了,因為周先生是一個人過的,他未曾婚娶,沒有子女。他就到鎮上去找民政助理,問有沒有工作可以做做。民政助理說,正巧呢,文化站長前幾日來說過,要請一個人相幫管理圖書。這正合周先生的胃口,周先生一直是很喜歡書的,他的私人藏書在這一帶是有一點名氣的,不過周先生的書,大多數是線裝書,鎮上很少有人向周先生借書看。周先生到文化站管理圖書,文化站的國家幹部編製隻有一個,那是站長的,周先生是臨時工。周先生在文化站做臨時工一做就做了幾十年,幾十年當中,文化站長換了十幾個人,周先生還是臨時工。後來的幾任站長,還有鎮上的一些幹站,心裏都有點不過意,大家說周先生如果不在文化站做臨時工,在別的什麼單位,早已轉正了。他們問周先生後悔不後悔,要不要轉到別的單位去,周先生說不要轉,他很喜歡他的工作,做了幾十年一點也不厭。站長和領導們都是很感動的,他們說以後要幫周先生爭取機會,幫他轉正。
現在文化站已經擴大了,不叫文化站,改叫文化中心,增添了不少文化娛樂設施,人也多了,但他們同周先生一樣,都是臨時工。
圖書館的規模也大了,已經有了二萬多冊圖書,看書的人也很多,周先生也很開心。唯一使周先生心裏有些不踏實的,就是周先生覺得自己正在老,而且老得很快。從前周先生一天到晚泡在圖書館,管了上午管下午,再接著晚上,現在周先生就感覺到精力不如從前,特別是天氣冷了,夜裏出來,穿得再多也抵不住嚴寒,有點吃不消了。
周先生受了涼,感冒了,他到醫院裏去看病,看過病,醫生開了藥方子,周先生出了門診室,朝藥房走,經過注射室,就聽見裏麵有人喊他“周阿爹”。
周先生回頭看,見是隔壁鄰居毛家的小女兒,周先生記不得她叫毛什麼,隻知道大家叫她毛妹妹的。
周先生朝她笑笑,說:“是毛妹妹啊。”
毛妹妹說:“你看病啊?”
周先生點點頭,又問她:“你在這裏做什麼?”
毛妹妹說:“咦,你不曉得呀,我在醫院裏做呀,長遠了。”
周先生“噢”了一聲。
毛妹妹說:“你哪裏不適意,不要緊吧?”
周先生說:“不要緊,是傷風。”他又問毛妹妹:“你做什麼事?”
毛妹妹說:“起先是做做衛生,現在叫我相幫打針,一個打針的護士養小孩去了。”
毛妹妹對麵的一個護士說:“毛妹妹來事的,沒有學過打針,看看就會了,領導蠻相信的。”
毛妹妹當年中學畢業考試和升學考試都考得不好,所以中學畢業後就一直做臨時工,兩年時間換了好幾個單位,換來換去,給她換到醫院來了。
毛妹妹看周先生手裏捏了一張方子,說:“我看看,開的什麼藥。”
拿過方子一看,又說:“喲,開這麼貴的藥,周阿爹你是自費對不對,跟我一樣的。”
周先生點點頭,說:“沒有勞保。”
毛妹妹說:“你等等,我去看看。”說著往藥房那邊去了。
另一個護士說:“她呀,本事很大的,你不要急,等一等。”
等了一會,不見毛妹妹回來,卻聽見藥房那邊有吵鬧聲,這邊打針的護士一聽,笑了起來,周先生不放心,趕過去一看,果然是毛妹妹和一個瘦小的女人在吵,毛妹妹手裏還捏著他的那張藥方子。
周先生連忙上前說:“哎哎,不要吵了,是我不好,是我的事,不關毛妹妹的。”
那個瘦小的女人看看周先生,說:“你是什麼人?橫戳槍,老不入調,什麼光彩事呢,搶來搶去。”
周先生說:“是我的藥方子,不關毛妹妹的。”
毛妹妹說:“哎呀周阿爹,方子你拿去吧,你不要瞎攪了,不是方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