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我在懷,喃喃說出的一句。

那時父親的病剛剛確診,脾氣不大好,但那一句,卻是那段時間裏我聽到的最為心平氣和的一句。

父親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我隻遺傳了母親的剛愎自用,而母親的才華,我則半分都沒有遺傳到。

從菁英學園畢業後,我回過家鄉一次。曾經矗立白牆綠頂的屋子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紀念公園,那個救過我一命的防空洞已經用水泥澆注填實,上麵豎起了一塊巨大的灰色石碑。

石碑上麵刻有許多人的名字,包括父親的。

家鄉季季下酸雨,父親的名字已被鏽蝕得幾乎認不出。

我從當地的文物管理處領回了當年存放在地下室的一些東西。他們居然還為我保留著,也許是管理處的雜物間夠大吧。

然而畢竟年代久遠,廢的廢,丟的丟,也所剩無幾了。

我將它們通通搬回住處,一件件清理,過目。

父親與母親的往來書信,幾乎全軍覆沒了。但我在雜物當中發現一片薄如蟬翼的殘紙,它被夾在一本小說裏,因而幸存了下來。

上麵隻有短短的語焉不詳的幾句話:

“親愛的蘇薩,我真的放出了一個惡魔,我很後悔,現在該做點什麼去關上那個匣子了。”

“我這一輩子都在追求完美,這次是唯一,也是最後的例外。我耗盡心血種下了一個未知的瑕疵,雖然現在幾乎渺茫到看不見,但我真心地期盼,它會在將來的某一刻成為大家的一線希望……”

“如果我回不來,千萬替我照顧好小光。”

落款是“麗嘉”。

麗嘉,是我母親的名字。

……

手中的殘紙突然燃燒起來,將我的視野撕出一個大窟窿。

我又到了那間白牆綠頂的屋子前,以一個成人的姿態。

一片漆黑,夜很深了,雨正在下。我繞過白色的籬笆,繞過被雨水浸泡得快要爛掉的花圃,推門進去。

正好看見她領著小小的睡眼惺忪的我從房間走出來,走向站在沙發前的父親。

大狗布隆迪則倦怠地躺臥在沙發邊。

他們都看不到在夢中遊蕩的成年的我。

母親的頭顱還是微微往後仰著,但我從她灰色的雙眸中讀出了一瞬的不舍。

但很快的,又被一貫的決絕湮沒。

這時,我看見了牆上的日曆,頓時明白過來——

那正是母親離開的那晚。

大雨傾盆而下,洗刷著窗玻璃,門口亮著一盞燈,燈光透過玻璃窗,在木製地板上蕩出水波一般的圖案。

我看見她用手輕輕一推,將小小的我推進父親懷裏,在與父親相對沉默了一陣後,便自顧自提起行李,走了。

布隆迪跟著她走了幾步,又停下。

父親將小小的我摟在懷裏,目送她離去。並不曾移動半步。

我跟著母親走出去,行李很笨重,母親個子很小,提著很吃力。我突然萌生了想要幫她一把的衝動。

——僅僅隻是想幫她提行李,而不是鼓勵她離開。

我當真伸出了手,卻徑直穿過了她的手和行李。

僅僅是夢境,夢的規則是:隻許經曆,不許改變。

門在我們身後重重關上了。

母親在門外呆立著,門口的廊燈發出慘白的光,照在穿黑裙的她身上,令她顯得更加形單影隻。

她就那麼呆立著,許久,突然轉身伸手按住了門把,卻又停住不動,然後慢慢地放開了手。

這時,瓢潑的大雨深處傳來奇特的轟鳴。伴隨著轟鳴,一架B’T從混沌不堪的雨幕中慢慢溶出。

擁有月亮一般迷人光輝的白色機體,觸角優美地垂下,鋒利的口器閃著電光,複眼是攝人心魄的寶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