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2 / 2)

方措抿緊嘴巴,沒有開口求助,低頭努力追趕,小小的身子裏似乎藏著一種類似意誌什麼的東西。趕了一段路,方措抬頭望去,方牧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站在一棵樟樹下,側著身子,低頭點煙,透過嫋嫋的煙圈,方牧轉過頭來看他,他在等他。

這個認知讓方措的身體裏又燃起了力量,他幾乎是小跑起來。

方牧見方措趕了上來,轉頭繼續趕路,隻是剛邁開步子,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低頭一看,果然是小崽子。

小崽子有點緊張,抓著衣角的手指不安地撚動。方牧看了一會兒,將煙叼在嘴裏,輕輕鬆鬆地拎起沒幾兩肉的小崽子,抱在手上,邁開步子重新趕路。

略略有些嗆人的煙味衝進方措的鼻腔,方措溫順地趴在男人的肩上,一動不敢動,怕打碎這樣親近的美夢,方牧手臂堅實的力量讓他感到溫暖安心,然而同時,方牧不同尋常的沉默也令隱隱的不安籠在小孩幼小的心靈中。

方牧在一座大宅前停下,是真的大宅,這占地麵積如今在哪裏看來都能算得上富豪階級,不是流行的歐式別墅,而是正宗的兩進四合院,“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往前推個六七十年,方家在遠近也算得上鄉紳。

方父做古董生意,也能畫上幾筆,在朋友圈互相吹捧著大小也是個“家”。方斂子承父業,如今在研究所工作,一家子都是富貴溫柔鄉裏溫養出來的雍容雅致,連放個屁也帶著書香,偏出了個不成器的方牧。

方牧六歲上跟著他媽進了方家,改了姓,成了方家戶口簿上的二子。他媽待方斂一向比待他好,並且強橫地不許任何人插手對方牧的管教。也許正如他媽所料的,方牧天生跟他爹一樣,是個完蛋透頂的壞胚子,才十五歲就敢拿板磚拍人腦袋,後來跟人火拚,連累方斂被人砍了一刀,他媽在門口擱了把菜刀,放下狠話,方牧要敢回來,他邁左腳就砍左腳,邁右腳就砍右腳。

方牧就真的沒有再回來。

大門開著,各色的人進進出出,有人坐在門檻上抽煙,有人在裏麵大聲呼喝什麼。沒有人認出方牧。方牧也不搭理人,抱著方措進了門。*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進門是一小片方父精心養著的臘梅,遒勁的枝幹疏朗交錯,寒冷的空氣中夾著梅花凜冽的花香。方斂穿過梅樹從裏麵出來,看見方牧,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你來了。”他似乎很累,眼底有熬夜的血絲,身上還有一股煙味,領著方牧往裏麵走,邊走邊說:“昨天晚上回來的,說什麼都不肯再住在醫院了,早上五點左右的時候,人就不行了。”

方牧麻木地點點頭,不曉得是傷心到了極點還是根本沒反應過來。

方斂憂愁地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他抱著的孩子身上,那孩子長得靈秀可愛,隻是瘦,襯得一雙眼睛格外大,並沒有好奇地東張西望,顯得非常沉穩乖巧。

察覺到方斂的目光,方牧淡淡介紹,“這是方措。”卻沒有說明方措的身份。

方斂微微一愣,卻沒有追根究底,隻是說:“裏麵陰氣重,小孩子還是不要進去了。”

方牧這才像是回過神,點點頭,將方措放下來。

他媽已經被換了衣服,頭發也被打理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直挺挺地躺著,依舊是強硬固執的姿態。他像是又看到從前,好像是初中,他被方斂從學校裏領回來,走在日暮遲遲的黃昏,一邊是高高的圍牆,一邊是水塘。方斂依舊薄薄瘦瘦的樣子,走在前麵,他落了一大段,沉默地跟在後麵。他媽劈手奪過他的書包扔到水塘裏,恨得罵:“有本事打架就不要回來!不死在外麵去!讀什麼書?”

方斂走過來拉他,他媽沒收住手,打在方斂的眼鏡上,鏡片劃傷了方斂的下眼瞼,隨即滲出血來。他媽一呆,頓時淚眼婆娑,倉皇地朝屋裏哭喊:“老方,拿毛巾來,快,毛巾……”

方牧呆呆地站在一邊,看著那一家人團團圍著方斂擦藥敷傷,看著自己的書包慢慢地沉下去,像一個局外人。

喪禮上的事方牧插不上手,他轉到後院抽煙,後麵是個很大的院子,沿著圍牆種了一排橘子樹,還挖了兩個小小的荷花池,兩條肥狗懶洋洋地趴在地上,看見方牧進來,抬了抬眼皮又事不關己地囤膘。

方牧點了一根煙,慢慢地抽著,血紅的落日像鹹鴨蛋黃倒映在荷花池的淺水灘上。是冬季,荷花池裏的水已經快幹了,沒有殘荷,隻有一隻龜,萬年不動地曬太陽。方牧無聊,將它抓上來,順手在龜背上掐滅了煙頭。

一個小孩子衝過來大叫,“有沒有搞錯!它會死的!”

不知是誰家的孩子,穿得很體麵,一雙小桃花眼特別招人,奪過龜抱在手裏,撅著嘴巴朝龜背上吹氣。方牧懶得同小孩爭論龜的生死。那小孩擺弄了一會兒龜,見那龜縮起四肢裝死,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口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