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歌撒嬌地用鼻頭頂頂他高挺的鼻梁:“是你自己說的喲,你很想你媽咪。反悔的是小狗兒!”說完,她拋給他一個三八兮兮的笑容,轉身跑到門邊。
黎靖然驚訝地看著妙歌慢慢打開病房沉重的密封門,模糊的視線裏……不,這不是真的……他竟然看到,竟然看到——
“母親……”
林蘭楓站在密封門前,裏麵,躺著的,是自己的兒子。
靖然……他現在就和自己隔著一道門,就一道門而已……可是,她覺得仿佛隔了好遠……
靖然,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她傷害最深的人,他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可是……她真的可以獲得他的原諒嗎?……她忘不了兒子離開那天最後一次望她的眼,絕望和心碎充滿了那孩子深邃的黑眸,她做了那麼多傷害他的事情,他……還肯原諒她嗎?
她……她好怕見到兒子責難的眼……
可是……她好想見到他……她的兒子……
門慢慢在林蘭楓麵前打開,她下意識閉上了眼——
“伯母,進來呀。”柔軟甜的聲音中,一雙溫軟的小手握住她冰冷的手。
“歌兒,我……”林蘭楓不敢睜開眼,隻能緊緊握住虞妙歌的手,仿佛救命稻草。
“伯母,沒關係的。您要相信您的兒子,不是嗎”溫柔的聲音貼在她耳邊耐心地勸著。
林蘭楓畏怯地張開眼,猶豫地看看妙歌,接受到她鼓勵的笑容,她低著頭,握著妙歌的手,怯怯地、害怕又渴望地邁出第一步。
短短的距離,林蘭楓感覺讓像走過了千萬裏,好幾次,她幾乎想奪門而逃,可是,前麵拉著自己的手,一直不肯讓她退卻逃跑,她隻能一直低垂著頭,不敢抬起來,艱難地一步一步走近病。就在她以為她一定走不到的時候,一直引領著自己的那隻小手的主人在她前麵停住,慢慢放開她的手。
她僵硬地立在原地,即使深深低垂著頭,她依舊可以看到雪白的病、被單……當目光不小心碰觸到被單也無法隱藏隱藏的那雙有些萎縮變形的腿形,她仿佛觸電一樣縮回眼神,心卻怦怦劇烈地跳動起來——那是……那是……她真的真的……他就在她的麵前,在距離她好近好近的地方……她她她好想逃……林蘭楓幾乎忍不住要跳起來跑掉,可是,她舍不得……她舍不得啊……即使被冷漠地拒絕,她也舍不得啊……她……離他已經這麼近了……
林蘭楓僵硬地站著,低垂著頭,不敢抬起,卻用盡全身的力氣去仔細感覺著她最在意的人——她感覺到帶自己進來的那個可人的子歌兒正低聲喚著他“靖然”;她感覺他好像在低聲對歌兒說了什麼,可是,他的聲音好低好弱,他一定是在歌兒耳邊說的吧,不然為什麼她這麼用心都聽不到?他竟然已經孱弱到這樣的地步了嗎?還是,還是他不願意讓她聽到……;啊,她感覺歌兒好像在動病,歌兒為什麼要動病?她多想衝上去阻攔歌兒——歌兒,病上不是躺著靖然嗎,你為什麼要去碰病……你不要啊……;啊,歌兒,你為什麼要移動他,他現在病很重,不可以亂動的不是嗎?他的喘熄好重,你,你不要讓他移動……他那麼吃力,你,你不要動他啊……他是我最最重要的寶貝,你不要,不要傷害他……你不是很愛他嗎,你忍心害他受傷嗎?歌兒,不要……
歌兒不要!——林蘭楓驀地抬起頭,聲音卻驀地哽在喉嚨裏,發不出來,她張大了眼睛,怔愣著,嘴唇微微地發抖,然後,淚水慢慢地從她麗的眼睛裏流淌出來,越流越多……
即使在很多年後的後來,林蘭楓也一直記得現在她看到的畫麵——那是她一生中看到的,最麗的畫麵。
妙歌小心翼翼地坐在邊,以自己的懷抱支撐著靖然,而靖然,她的兒子,單薄清瘦的身子舒適地靠在妙歌的懷裏,頭就枕在妙歌的頸邊,他還在輕輕喘熄著,額頭有輕微的汗水,好看的眉微微皺起,好像在忍耐著疼痛;而妙歌,她正小心翼翼地幫助靖然調整著姿勢以便讓他靠得更舒適,直到靖然衝她微微點點頭,她又開始一下一下仔細地為他順氣,直到他的喘熄慢慢平靜,眉頭也輕輕舒緩開。他們那樣彼此依靠著,仿佛對方就是自己的生命和呼吸一般。
林蘭楓望著他們,在這一刹那,她忽然覺得,即使自己一輩子不能得到兒子的寬恕,隻要知道他們會象這樣彼此依靠著,她死也心甘情願了。
可是,她沒有想到更大的幸福還在等待她。
朦朧的淚眼中,她感覺到一隻微涼的手,正輕輕碰著自己的手,力道似有若無。
她匆忙眨去滿眶的淚水,卻在看到眼前的一切後,忍不住讓更多的淚水蓄滿眼眶。
她一定是在做夢……
因為,因為她竟然看到她的兒子靖然……他靖然在對著她露出笑容……
“媽……”黎靖然有些吃力,但是還是努力握住母親的手。他輕輕呼喚眼前淚流滿麵的人。
林蘭楓震驚地望著他,不敢置信地顫唞著:
“你……你叫我什麼……”
“媽……”黎靖然輕輕開口,聲音比剛才大些,但是,同樣堅定。無力的手用盡全部的力氣,握住林蘭楓顫唞如落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