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她肚子疼的時候,便不肯去學校,不但如此,而且還不肯放他去公司上班。
那天她就一直窩在床上,白著一張小臉,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不準他離開自己一步。
他當時並不知道她有一半是假裝出來的,隻當她真痛得厲害,果然應承她的所有要求,就連文件都是叫秘書送到家裏來處理。
秘書送文件來的時候,還順帶捎來一份紅糖水。
他坐在床邊說:“快把它喝掉。”
她捧著熱乎乎的小碗,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剛才撒嬌喊疼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反倒羞澀起來,好像少女身體最隱私的秘密被他窺視到了。
畢竟隻是男女朋友,最親密的時候,他也隻是將她攬入懷裏,彼此曲線緊緊地貼合,但並無更進一步的舉動。
她知道他是愛惜她,有時候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克製。所以,捧著這一碗紅糖水,她自己的臉倒先紅了。
顧非宸若無其事地問:“怎麼了?”
她低垂著頸項,搖了搖頭,臉都快要埋進碗裏去。
過了好一會兒,忽然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一聲低笑。
她詫異地抬起頭,卻正好撞進那雙幽深如星夜般的眼睛裏去。
他笑著看她,眼裏微微帶著不易察覺的寵溺,也不拆穿她窘迫的原因,隻是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說:“怎麼真跟小孩子似的。快喝吧,一會兒就涼了。”
事後她私底下說給陳澤如分享,陳澤如不禁感歎說:“有個成熟一點的男朋友真幸福呀!”隨即卻又發揮專業本能,分析道:“不過,他這麼駕輕就熟的,你猜會不會是他以前為別的女孩子做過同樣的事情呢?”
“怎麼可能!”她想都不想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為什麼不可能呢?你求證過了嗎?”
“哎呀,我不想和你討論這種無聊的問題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好吧好吧,我看你是徹底鬼迷心竅了才對。顧某人到底有什麼魔力,讓你這大小姐這樣神魂顛倒?”
“在他麵前我才不是什麼大小姐呢。”
“是,是,你在他麵前恨不得當個小丫鬟就心滿意足了,對吧?”
“哎呀,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她一邊和好朋友拌嘴,一邊心裏甜滋滋的。和顧非宸在一起,每一天都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心情快樂得好像隨時都會飛到天上去。
她不是什麼大小姐,她隻要做他身邊的女人,享受他的愛惜,一輩子,這樣就足夠了。
今時今日,相似的場景再一次重演,她卻再也笑不出來。
目光從那碗猶自冒著淡淡熱氣的糖水上收回來,她的表情慢慢冷淡下來,拒絕道:“我好了,不用喝了。”
顧非宸隻看了她一眼,就說:“隨便你。”
她於是不再說話,拿了衣服進房間去換。換完衣服就離開,然後從此繼續各自的生活,也許城市太小還是會遇見,但她隻希望相遇的次數會越來越少。
結果衣服換到一半,就聽見外麵隱約傳來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
是她的手機在響,她加快速度穿好衣服,急急忙忙開門走出去接,卻恰好看見顧非宸正大步離開。
她隻來得及看見他修長挺拔的背影,他便消失在了門口。他走的時候,頭也不回,也不知是哪根神經不對,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門板被他狠狠地摜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她在原地怔了一下,然後才走到茶幾邊拿起手機,屏幕上“嚴悅民”三個字正自亮著。她下意識地扭過頭朝大門處看了看,恍惚間覺得剛才顧非宸關門離開的回聲還在屋子裏飄蕩。
思緒有點混亂,她隻得深吸了口氣,才接起電話。
後來才知道,嚴悅民下午至少給她打過三四通電話。他今天恰好沒有安排手術,也不用值班,難得這樣輕鬆,下了班就約她吃飯。
她抱歉地說:“我剛剛吃過了。”目光掃到沙發上,剛才顧非宸坐過的位置,那件西裝外套仍被遺忘在角落。
“哦,這樣啊,那真可惜。那麼你晚上想去外麵逛逛嗎?或者去看場電影。”
嚴悅民的聲音聽起來輕鬆愉悅,心情很好的樣子,他似乎總有一種感染別人情緒的本事,尤其是在傳遞快樂和溫暖的時候。
秦歡望著窗外已經落下的夜幕,隨口答應說:“好,就去看電影吧。”
最近電影院裏有許多高成本大製作的影片上線,LED宣傳屏上不時滾動著廣告,排隊買票的人也多,他們抵達影城的時候正是一天之中的黃金時段。
嚴悅民到得比較早,是他挑的電影,買了兩張票,又買好爆米花和可樂,一手捧著零食一手牽著秦歡。
在照顧人這方麵,恐怕沒人能比醫生更出色了。
而他居然也很懂得察言觀色,一場電影看下來,當秦歡都已經有了倦意的時候,他忽然問:“你今天心情很糟糕?”
秦歡訝然,也不知是自己哪裏泄露了這樣的情緒。嚴悅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俊朗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說:“你不開心的時候,通常都不愛講話。”
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哪有人看電影還不停說話的?”
他定定地看她,既不戳穿她的借口,也不繼續這個話題。
她有點心虛,自己的手還被他牽在手中,而白天偏偏又發生了那些事。她忽然發現,好像每當自己與嚴悅民有一點新進展的時候,顧非宸便會如鬼魅般地重新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上一次是這樣,這一次還是。
就好像她的感情中了某種可怕的魔咒,她努力而迫切地想要尋找一個新的出口和征途,卻總是在原地打轉兜圈子。
無論選擇哪個方向,顧非宸都如影隨形。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這天稍晚的時候,她回到家躺在黑暗裏,久久不能入睡。最後猛然想起很久之前與陳澤如的一次交談。
陳澤如說:“你的心,已經把姓顧的清空了嗎?”
她已經忘了當時為什麼會討論到這個話題了。可是,那段時間,顧非宸的名字還是她的禁忌,她正千方百計地擺脫一切與他相關的事物。
所以,她有點惱火,滿不在乎地回答:“清不清空又有什麼關係嗎?”
其實她自認為已經將他從心底裏徹底清了出去,一分空間都不再讓他占有。就像她扔掉那些他送的禮物一樣,幹脆果斷,沒有絲毫留戀。
為什麼會無端想起這件事?
她睜著眼睛,十分清醒地在黑暗中翻了個身。月光如水,透過窗簾的縫隙鋪灑在窗台上,落下一道淡淡的陰影。
第二天秦歡沒有去學校上班。她通過電話向出差在外的主任請病假,黃主任平素對她就相當照顧,立刻關心地問詢了一下病情。她不方便說實話,隻好假借感冒發燒的名義蒙混了過去。
其實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起床之後,她先去超市買了些菜,回來又將屋子從裏到外收拾了一遍。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親自動手打掃衛生的情形。這套公寓不算太大,但還是將她累得腰酸背疼,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小時才緩過勁來。
可是現在習慣了,收拾起來居然也能駕輕就熟。最後把窗台擦完,她丟下抹布,一轉眼很自然地就看向窗邊的衣架。
那裏掛著一件男人的西裝,是她昨天從酒店帶回來的。
她原本並不想管,但顧非宸的衣服內側幾乎都有人工手繡的他的名字,倘若遺落在酒店,總歸有些不大好。
接近中午時分,快遞人員準時上門收件了,秦歡填好單子,把裝好的衣服遞過去,笑著說:“麻煩您了。”
同城快遞,當天即可送達。
處理完這件事之後,她才鑽進廚房,開始專心地炒菜煮飯。
包裹被秘書簽收的時候,顧非宸剛從會議室出來。
由於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名董事,一行人徑直進了顧非宸的辦公室,顯然還有要事要談,所以秘書在外頭等了很久,直等到他們再度出來,她才將包裹送進去。
顧非宸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隻瞟了一眼她手上的東西,就說:“放下吧。”
秘書很快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他順手拿起桌上的裁紙刀,割開快遞袋子,衣服的一角露出來。執刀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他又去看單子上的寄件地址,卻隻有“城南”兩個簡單的字,連個街道名都沒有。
他靜默了兩秒,隨手扔開刀子,隻任由那件未完全拆封的包裹靜靜地躺在桌上,而他卻連看一看的興趣都沒有。
嚴悅民。
他這兩天偶爾閑下來便會想起這個名字。他是知道這個人的,婦產科醫生,醫術頗有口碑,也是當時秦歡入院時的主治醫生。
他和他其實是打過一次交道的。當時救護車將秦歡送到醫院,她已失血過多,而他在手術室外麵,對那位年紀輕輕但眼神異常沉穩鎮定的醫生說:“請你保住她平安無事。”
想不到竟會是他。
是他的名字在秦歡的手機上不停地閃動。
顧非宸靠在寬大的椅背裏,眉眼不禁漸漸黯沉下去。
她已經和他在一起了,或許她也會對他撒嬌,會對著他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會在無助的時候露出孩子般的表情讓人心生憐惜……
這些僅僅隻是或許而已。可他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無法忍受。
近十年的漫長時光在他和她之間留下了太多的痕跡。那些看似尋常的痕跡,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深深烙進了生命裏。
這世上的女人這樣多,他曾以為自己可以失去她。
她騙他打掉了孩子,他也曾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可是到頭來才發現,那些漫不經心的瀟灑和看似遏製不了的憤怒其實都是可以淡去的,而他真正難以放下的,居然就隻有秦歡這個人而已。
可是她現在跟了嚴悅民。
和他相比,這個女人竟然更加拿得起放得下,倒顯得自己像個十足的傻瓜。
顧非宸閉上眼睛,完美的薄唇邊不禁露出一絲微帶嘲諷的冰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