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他不置可否地應了聲,丟下鼠標走到床邊來。
她已經換了睡衣,正半靠在床頭翻雜誌,他從另一邊躺下,手臂自然伸向她頸後。
“我們去度假吧。”她忽然提議。
其實隻是心血來潮,因為雜誌上有幾幅插頁,拍攝的是太平洋某個海島的景觀,藍天碧水,從空中俯拍下去,小島仿如一顆明珠,嵌在如畫的風景裏。
“你想去?”
“嗯,很漂亮。”
“那我明天安排一下。”
答應得這樣爽快!她不禁轉頭看他:“你公司的事怎麼辦?”晚上吃飯的時候,似乎聽說顧氏正有一個新的地產項目準備開發,這個時候應該忙得人仰馬翻才對。
“總能抽出時間來的。”顧非宸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這個問題。
她將目光重新移回到雜誌上,又翻了幾頁,才終於忍不住說:“你現在比以前對我更好。”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但一說完就後悔了。不是講好了要好好相處的嗎,為什麼又要提起以前的事?
隻剩下十來天而已,而時間過得那麼快。
幸好顧非宸並沒有接話,隻是攬在她肩頭的那隻手微微緊了緊。她知道自己破壞了氣氛,便有點意興闌珊地放下雜誌,側了個身,背對著他睡下了。
結果到了周一的下午,她果然接到顧非宸秘書打來的電話,請她查看郵箱。
她打開電腦,下載了附件,發現上麵竟是幾個精心挑選的旅遊地點和行程安排,這份文檔做得十分詳盡,甚至還配了大量圖片。
她的手指定在鼠標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關掉文檔。
其實這真是她的願望,曾經她是多希望能和顧非宸一起出去玩一趟,而且越遠越好,南極的極光、企鵝,又或者到埃及沙漠裏,看一看人類古老的文明。
隻有他們兩個人。
可是總沒能成行。他太忙了,而她和他的緣分實在太短淺。
看來如今他是真的打算將過去未做完的事繼續做下去。
她不明白他心裏在想什麼,這一切都是他主動發起的,他給她這樣滋味甜美的酒,難道他不知道,哪怕這酒裏藏著見血封喉的劇毒,也會讓她甘之如飴,自願飲下?
最後她拿起電話,直接給顧非宸撥過去:“我不想出國旅遊了。”
他正在辦公室裏見客人,所以語言簡潔:“好,我知道了。”
見他掛了電話,端坐在沙發上的客人才笑著繼續剛才的話題:“聽說顧總好事將近,準備何時舉辦婚禮?”
顧非宸一笑:“這是哪來的傳言?”
“咱們的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已經有好多人見過你帶著同一個女性朋友公開露麵了。這難道不算是預先宣告?”
顧非宸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拿筆在便簽紙上寫了個名字,交給對方:“這個人,恐怕要麻煩你幫我查一查他的底,要盡快。”
“這人……他常年都在國外混著,專幹騙人的勾當,而且這兩年膽子越來越大,聽說最近又釣到條大魚。”
“我知道。”
“怎麼?他這次招惹到你了?”
“算是吧。”顧非宸不冷不熱地笑了笑。
“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你等我回信。”
“好。”他想了想,才又說,“十天之內,可以嗎?”
“我盡量吧!”
送走客人,顧非宸坐進椅子裏,捏了捏眉心想:其實還有十二天。
他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與秦歡像現在這樣相處。每天早上醒來看見她的臉,她的發梢柔順馨香,隨意纏繞在他的指間,滑得仿佛絲緞。她的身體也一樣,柔軟溫暖,與他貼合的時候就像一條靈活的小蛇,直溜溜地竄進他的心口裏去。
為什麼世上會有這樣一個女人?
他抱著她,居然會有失而複得的喜悅。哪怕明知道時光那樣短暫,明知道隻是自己騙自己,他卻甘願做著這樣愚蠢的事。
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拿得起卻未必放得下。
他平時的睡眠時間本來就少,每每半夜裏醒過來,便總會看見她安靜的睡顏。呼吸勻細悠長,半蜷在自己懷裏,像個孩子似的。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依稀看到一點點她當年的影子。
這些年她變得太多,有時候甚至都會令他感到陌生。仿佛褪去一身柔軟,武裝上了堅硬鋒利的刺,時時刻刻警惕著他,防備著他。
所以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終有一天還能這樣擁著她入眠。
這幾天,她簡直柔得像水一般,就連眼睛裏都仿佛盛著水光,瀲灩動人,直射到人心裏去。令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親吻她,從額頭開始,遍及全身。
可唯獨隻有一個地方,他小心地避過了。
那條猙獰盤踞在白玉般皓腕上的淺粉色疤痕,即使在深沉的黑夜裏也是那樣的刺目。
每當他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反壓在床上時,總會下意識地拿指腹輕輕摩挲它。
大約是幾年前了,她怒氣衝衝地跑來質問他,是否將她拿去與人交換了商業利益。
他靜靜看著她,這才發現她已經出落得美麗無比,甚至比她那社交名媛的母親還要美,哪怕是在盛怒之下,也有一種火焰般灼人的力量。
她母親曾經豔名遠播,後來哪怕嫁作人婦,也依舊有本事讓其他有婦之夫神魂顛倒。而她顯然更勝一籌,怪不得,就連歐陽遠那樣閱人無數的公子哥兒都會為之驚豔傾倒。
歐陽遠與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那一次卻特意來找他,誠懇地請他從中牽線,介紹認識。
他隻考慮了一天,就答應了。
其實是真的想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免得她總像一條小蛇,冷不丁就往他心裏鑽。
可是沒有料到,最終會是那樣收場。
當她終於冷靜下來之後,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眼神定定地望著他,又仿佛不敢相信,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她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他才接到家裏的電話。當他從公司飛車趕到醫院時,她已經從急救室裏出來了,左手手腕上包著雪白的紗布,可她的手卻似乎比紗布還要白。
那種慘白讓他覺得心驚。
而她隻是木然地將目光轉向他,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秒鍾,便閉上了眼睛。
大約就是從那一刻起,他隱隱知道,他和她之間徹底結束了。
那個喜歡撒嬌、耍無賴,但多半時候又對他十分順從的小姑娘,最終用了一種近乎決絕的激烈,向他表達了自己的最後一絲情感。然後,一切隨著熊熊烈火焚燒殆盡,終於化作一團死灰。
他本該算是如願以償的,因為他不能再去愛她了,結束未必不是件好事。
可是他卻忽然想起了另一個女人。
除了秦歡之外,另一個在他麵前輕生的女人。而那個時候,他隻有八歲。
……
有節奏的敲門聲將辦公桌後的男人驚醒過來。
他放下抵在眉心的手,站起身來穿好外套。助理已經等在門外,見到他出來,說:“顧總,待會兒談判需要的材料已經準備好了。”
他微一點頭,目光沉穩:“走吧。”
深夜,秦歡幾乎都快要睡著了,才突然接到電話。
“睡了沒有?”
她還有點迷糊,低低地“唔”了一聲,才問:“……你還沒回來嗎?”
“回來了。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顧非宸顯然已經回到自己房間裏了。她聞言便坐起來,說:“還是我去你那兒吧。”
她看了看時間,剛過零點,想必用人們都睡下了。所以她連外袍都沒披,直接穿著吊帶睡裙穿過走廊,溜進盡頭的主臥。
經過一場秋雨的洗禮,這個城市的氣溫終於降了下來。到了晚上,已經能夠感覺到絲絲涼意。每年的這段時間,家裏的中央空調都會被關閉,因為顧懷山生前格外喜歡秋季,所以入秋之後,一直到初冬來臨之前,他都要求家中享受自然空氣。這幾乎已經成為一個傳統,這麼多年延續下來,大家也都習慣了。
見到秦歡穿著單薄地跑進來,顧非宸不免微一皺眉,一把攬過她,問:“不冷?”
她連拖鞋都沒穿,就這麼光腳踩在地毯上。其實是真的有點冷,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隱隱生寒。她索性依在他懷裏,瑟縮了一下,帶著點鼻音:“冷。”
話音剛落,下一秒,整個人便騰空而起。
她隻來得及驚呼一聲,雙手順勢摟住顧非宸的後頸,任由他打橫抱著自己,放進被子裏。
“傳說中的公主抱?”她眨了眨眼睛開起玩笑來,卻仍舊揪住他的衣襟不肯撒手,那上麵的氣息和溫度簡直讓她舍不得離開。
“又不是沒試過。”他有點好笑地撥了撥她眼前的劉海,“剛才睡著了?”
“嗯,誰叫你這麼晚。”
“那我去洗澡。”
“其實可以不用洗,我不介意的。”
她今夜的心情似乎特別好,此刻就像隻小貓一樣慵懶地撒著嬌,嫣紅的唇瓣微抿,一雙烏沉沉的眼睛輕輕眯起來,眼角蘊著絲絲縷縷的光,天真中混著風情,煞是動人。
顧非宸單膝跪在床沿,居高臨下地看她片刻,便答應說:“好。”
幾天之後,秦歡接到邀請,讓她周末隨同顧非宸一起去鄰市泡溫泉。
邀請她的就是上一回一起吃飯的官太太,顯然對她印象極好,讓顧非宸將電話轉交給她,熱情地說:“……你一定要和小顧一起來。到時候我會帶幾個女朋友介紹你們認識。到了那邊,他們男人聊天打牌怪無聊的,我們女人就自己玩自己的。”末了又問,“你喜歡吃什麼,我提前叮囑山莊那邊準備。”
盛意拳拳,秦歡不好意思拒絕,隻好在私底下問顧非宸:“我和她們接觸,沒什麼問題吧?”
“沒關係。”顧非宸說,“你放心玩就是了。”
周末上午出發,驅車四個多小時才抵達目的地。
因為溫泉在大山裏,中途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盡是盤山公路。待到下車時,秦歡已覺得雙腿發軟,頭昏眼花。
不過這裏的景色實在是優美,被鬱鬱蔥蔥的樹林環繞,放眼過去滿目深綠,隻在山頂辟出一大塊地來,建了溫泉山莊。莊內也是林蔭道,曲徑通幽,空氣清新得令人忍不住要深深呼吸。
秦歡這兩年在城市裏待慣了,倒是很少有機會出來走動,像這般大自然的風光更是極少接觸。大約是看出她高興,顧非宸攬在她腰間的手微微緊了緊,提醒她:“衣服帶夠了沒有?”
即使是正午,山上仍有涼意。她穿了件薄外套,倒不覺得冷,一邊呼吸新鮮空氣,一邊心不在焉地應:“嗯。”
顧非宸越發覺得好笑,她這副樣子還真像被放出籠子的鳥雀,如今終於回歸山林,連眼睛都興奮得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