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父仍是溫和地笑著,看到了火車票,順手就拿了過來,放進衣兜裏。
何之軒能有那麼好的脾氣、涵養和風度,全賴這位父親的教育,方竹想。
方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顫唞著嘴唇叫了一聲:“爸爸。”
何父仍是笑著,對她說:“孩子,你別為難。我們做長輩的應該體諒小輩”他歎著氣,“我們,和你的爸爸,都沒做好準備。你們啊,太衝動了!”他拍了拍方竹的肩,“昨天的事讓你們很難堪,我沒做好之軒媽的工作,向你賠禮道歉。”
在小點心店門口分手時,何父同方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孩子,你們要好好的,我們做父母的才能放心。沒有爹娘是不愛自己的子女的,你要好好和你爸爸說和說和,不要跟他樞氣了,知道嗎?”
方竹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她捏緊手機,手在疼,但也顧不上。
那頭的楊筱光聽得心慌‘低聲小心問:“後來呢?”
方竹咬住唇,幾乎快要咬出血來。
“他們當夜就坐火車回去了,在哈爾濱轉車,到黑河坐上了客車。但是……但是……大把遇上車禍翻車了。”
楊筱光聽得駭住了,這是她從未能想象出的糾結複雜悲慘的往事,她隻能安慰地喚:“竹子,你當初都沒有跟我說過這些事情。”
方竹說:“我怎麼有臉和別人提這些事情?”
楊筱光不知如何安慰。“我是在報紙上看到這場車禍的消息和死傷者名單的。看到他爸媽名單的時候,我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什麼,我去找何之軒,他同事告訴我他請假回老家了。他什麼都沒跟我說就走了,我當時害怕極了,我想他一定恨死我了,他肯定曉得是我給他爸媽買的火車票的。
“阿光,那時候我真的覺得天都塌了,我幹了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情,我害死了我丈夫的父母。他會怎麼看我?我逼著他去解決他爸媽的問題,我賭氣離開他,我偷偷地去求他爸爸趕緊走,然後他爸媽就出了事。每一件我做過的事情都讓我明白我沒法請他原諒我。而且,他當時什麼都沒有跟我說,一個人悶聲不響地就回老家辦了後事。
“我真的受不了他討厭我,甚至恨我。這樣的可能性我隻要一想就會心驚膽戰。他離開的一個月,對我來說好像過了十年,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沒有隻言片語,他和我談了四年戀愛,結婚半年,從來沒有這樣過。我設想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最後我唯一能想到的是我不想讓他恨我,可是我覺得他隻要看到我,就會想到他的爸媽,想到他爸媽,他肯定對我有怨懟。這樣的曰子怎麼過得下去?”
楊筱光喚她名字,憂心地、關切地問:“竹子,那段日子你是怎麼過的?”
方竹說:“後來他從呼瑪回上海,我在家裏等他,是我先提的離婚。他並不驚訝,更沒有試圖挽回。他當時對我說,他從沒有失敗得這麼徹底。我知道我這輩子欠他的怎麼還都還不了,他也未必要我還,可是還不了他債的我實在沒有臉再待在他麵前。”
楊筱光聽得怔住,這是非她熟知範圍內的複雜和糾結的往事,她無法給予方竹任何意見,隻好問:“那你現在怎麼辦呢?”
方竹說:“我是真的害怕見到他,他這次回來以後,我常常想,我寧願他不回來,那些事情就隻在我的回憶裏吧,這樣我就不用麵對我的回憶的錯誤。可他還是對我這麼好,他越對我好,我就越愧疚。他那種悶脾氣,什麼都不會外露,我不知道他怎麼度過那段失去父母的日子的,痛不欲生那是一定的,而我是罪魁禍首,他當時都不願意我陪著他,在那個時候他一定恨我。這麼恨過我的他,我怎麼去麵對?又怎麼好安之若素地享受他為我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