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卻問:“可是他還愛你,你還愛他,不是嗎?”

方竹閉上眼睛,她忍耐太久,如今想要把真言發出聲音講出來,這需要有抵禦陳舊傷痕隱痛的勇氣:“阿光,是的,我愛他。很久很久以前是我先愛上他的,一直到現在,直到我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都承認我的心一直愛著他。可是,我沒有臉再和他光明正大走在一起,他的爸媽在看著,我不能,不能不想這些。那是我的自私犯下的罪,這簡直是一把凶器,把他的人生劃得支離破碎。我有多愛他,就有多恨我自己。”

我有多愛他,就有多恨我自己。

方竹想,這些年過去了,她終於能在第三人麵前把這句話講了出來,承認下來——這是她一直在回避的根源,回避離婚那天的何之軒和離婚那天及那天之前生活的一切。

在今天之前,那一天發生的一切隻以片段的形式在她的記憶中偶爾閃回,就像無意中擦過細小的玻璃碎渣,手掌被刮破,有一點點刺痛,但是不想去看流出的血珠子,就怕會有更大的傷口。

那條傷口本來就在,深且至今未曾愈方竹由此時此刻,又回到彼時彼刻。

同何之軒辦離婚的那一天,他們沒有大吵,但是冷戰和傷勢已經把雙方的氣力耗盡,幾乎像達成共識一般,他們匆匆去辦理了離婚手續。

當時她快速簽字,隻想逃離。何之軒不聲不響,他臂膀上戴的黑紗是她眼中的傷口。一場愛情的終結是兩個不再完整的家庭,現實讓方竹簡直萬念俱灰。

何之軒沒有開口挽留她,所以她一直在想,他是恨她的,他的恨她承受不起,她對不起他,她的莽撞和自私已經結出最不可挽回的惡果,而他,最終也放棄了她。

方竹走出民政局時,根本不敢回頭看何之軒,隻—路疾步快走,腳步踉蹌,鐵下了台階,腳扭了。沒有人能扶持,她身後的他都沒有趕過來。她眼裏汪了一眶淚,一抬手,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

“小姐去哪裏?”

“黃浦江。”

司機同她一樣茫然,最後她要求司機往南浦大橋上開,一路過去,天色暗下來,也無星辰也無月,隻有路燈明明暗暗,像個無邊的黑洞。

最後方竹請司機把車開到了浦東的濱江大道。

她愛上他最初的回憶,還在這裏停留。她想起在這裏聽過何之軒和他的同學們唱著“你總是笑我一無所有”,誰知道他們這段感情的結果真的使他一無所有。^太陽隕落,溫暖頓失,方竹前所未有地感到孤獨,比母親離世時更甚百倍。她用手捂著臉,淚從指縫裏流出來。蜿蜒又怯懦的心事,隨著江水一波一波擊打堤壩的沉重聲音把她淹沒。

方竹好不容易才把點點滴滴的細節重新拾撿拚湊,斷斷續續地敘述,楊筱光沉靜了會兒,在她把所有的事情講述完畢後,說道:“竹子,你太主觀了,你以為你的選擇是對他好,但是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當然,這是你們的事情,我這個不知道內情的外人沒什麼立場給你什麼意見。

“剛才我想告訴你那個廣告劇本的事情,你聽我說完呀。那支廣告的腳本故事說的是大學校園的愛情故事,女孩男孩-起打熱水、上晚自習、—起工作麵試,情節很簡單,是何領導拍板用的。

“我還想吿訴你一件小事情,前一段時間何領導在辦公室裏掉了皮夾子,被我同事撿到了,看到裏麵塞了一張照片,是你們的合影,在南浦大橋上拍的。我想,就算他什麼都不說,他的行動起碼也表示了他的心意。竹子,你為什麼不試著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他一個機會呢?你明明暗地裏為他做了這些事情,這說明你根本放不下,既然放不下,既然應該到手的幸福,那麼幹嗎讓它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