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哪有錢呢?

於是,我對他說:“沒有錢。”

我立刻看到了他的神情變化,他先是眯著眼睛一陣遲疑,繼而拉下了臉,麵上如結冰霜:“你怎麼可能沒有呢?”

“我的學費被偷了,到現在還拖欠著,我……”

我該如何描述我的悲情史,來換取他對女兒該有的溫柔和關心,讓他安慰式地摸摸我的腦袋說:“沒事,有爸爸在。”

這簡直是個無比瑰麗又可恥的夢。“父親”這個詞語早在我童年就被籠罩了陌生和恐懼的陰影。

果然,他不再看我,而是環顧整個舊房子一番,歎口氣道:“那就沒辦法了,隻能把這個房子給賣了哦。”

“嗡”的一聲,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什麼?把房子給賣了?

我大聲地抗議:“不可以,這是奶奶的房子,不可以賣!”

那一刹那,我想到的不是賣了這房子,我和貓又將何去何從,而是奶奶,她會用如何悲傷的眼神,看待自己的兒子做出的一切?

是我的父親教會我,親情可以淡薄如水,而我卻沒有學會。

“我也不想賣啊!可我也別無選擇了。”這個男人攤攤手,一副“我也無可奈何”的樣子,在看到我眼角的淚花時,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說,“丫頭,爸也不想對不起奶奶的在天之靈啊,要不,你去問你媽預支一些生活費吧?”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哀傷,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我說,“爸爸借了一筆錢買股票,沒想到打了水漂,若是半個月內不還,逼債的人上門來,一定會打死我的!他們說,要剁下我的一隻手!微涼,你不想爸爸變殘廢吧,你幫幫爸爸吧!”

他捏緊我的胳膊,疼痛蔓延全身。

“隻是一萬塊,你去問問你媽媽,可不可以把你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先給你,爸爸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我……”

彼時的我腦袋裏充斥的是白天裏茶餐廳中的閑碎議論聲。

“知道嗎?文二路的巷子裏,有人被打到住院啊。”

“啊,這麼凶險?”

“廢話!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就算他走運了!放高利貸的人,可都是黑幫呢,心狠著呢!”

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這句話反複地在我腦海裏回響,忽然腦袋裏出現了一幅血腥畫麵。

十幾個人圍著一個男子,棍棒不斷打在男子的身上,血,逐漸染透了他微微泛黃的舊襯衫。

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直到顫抖的嗓音響起: “我會去問問媽媽。”

這個蒼老又瘦小的男人,帶著滿意的微笑離開了。

而我仿佛被置於一個冰冷逼仄的空間,連呼吸都很困難。

許久,我才察覺,我在哭,發抖的身體終於在一個懷抱中停止下來。昏黃燈光下,貓又緊緊地擁抱著我,用輕柔如羽毛般的聲音問我:“你還好嗎?”

“沒,我沒事。”

明明心髒跳得超過了負荷,我卻不斷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

擔心的情緒卻不斷泛濫起來。

他,是我的爸爸啊。

盡管他一直都不是個好爸爸,甚至在我眼中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打垮自己的幸福家庭,將自己陷入一個孤獨無助的境地也不管。但是,我卻怎麼都不希望他死啊。

一萬塊。

我去哪裏拿一萬塊呢?真的去找媽媽嗎?我想起我媽媽苦澀的笑臉,她的生活一定也不好,怎麼可能一下子拿出一萬塊給我呢?我的學費都是江城墊的,那麼我可以再問他借嗎?可我一想到他那張臭臉,似乎每個人都欠他好幾十萬的樣子,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想如果我還不起那一萬塊,他會不會像放高利貸的人,將我的漂亮的手臂給砍下來呢?雖然我沒有一萬塊錢的準確概念,但我算過,那真的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