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沁珠的房裏,沁珠一麵換著衣服,一麵歎息道:“滑冰這種玩藝有時真能麻醉靈魂,所以每一年冬天,我都像發狂似的迷在冰場上。在那晶瑩的刀光雪影下,我什麼都遺忘了,但是等到興盡歸來,又是滿心不可說的悵惘,就是今夜吧,又何嚐不一樣呢!”
沁珠這些話,當然是含有刺激性的,就是文瀾和我也都覺得心裏悵悵的,當夜沒有再談下去,胡亂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晨,文瀾因為要趕回去上課,到學校去了。我同沁珠吃過午飯,到德國醫院去看曹,當我們走進他的房間時,隻見他倚在枕上看報紙呢!我向他問了好,他含笑地讓我坐下,道:“多謝素文女士,我的病已經好了大半;已有三四天不咯血了,隻是健康還沒有十分複原。”
我說:“那不要緊,隻要再休養幾天一定就好了。”
當我們談著的時候,沁珠把小茶幾上的花瓶裏的臘梅,換了水。又看了看曹的熱度記錄表,然後她坐在曹床旁的沙發椅上,把帶來不曾織完的絨線衣拿了出來——這件衣服是她特為曹製的,要趕在曹出院的時候穿。在她低眉含笑織著那千針萬縷的絲絨時,也許她內心是含著甜酸苦辣複雜的味道。不過曹眼光隨著沁珠手上的針一上一下動轉時,他心裏是充滿著得意和歡悅呢!我在旁邊看著他倆無言中的表情,怎能禁止我喊出:“嗬,愛情——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惟一的奇跡喲!”我這樣低聲地喊著,恰好沁珠抬起頭來看我:“有什麼發現嗎?素文!”她說。
“哦,沒有什麼!”曹看見我那掩飾的神情,不禁微微地笑了。這時忽聽見回廊上皮鞋聲,醫生和看護進來診察。沁珠低聲道:“時候到了,我們走吧!”
曹向我們點頭道謝,又向沁珠道:“明天什麼時候見呢?”
“大約還是這個時候吧!”沁珠說。
我們走出醫院,已是吃晚飯的時候。我約沁珠到東安市場去吃羊肉鍋,我們又喝了幾杯酒,我趁機向沁珠道歉說,我不曾得到她的應允,擅自看了她的日記。
她說那不要緊,就是我沒有看,她也要把這事情的經過告訴我的……並且她又問我:
“你覺得我們將來的結果怎樣?”
我聽了這話,先不說我的意見,隻反問她道:“請先說說你自己的預料。”
“這個嗎?我覺得很糟!”她黯然地說。
“但是……”我接不下去了,她見我的話隻說了半截便停住了很難受,她說:“我們是太知己的朋友,用不著顧忌什麼嗬!但是怎樣呢?”
我被她逼問得沒辦法,隻得照直地說道:“但是你為什麼又給他一些不能兌現的希望呢!”
“唉!那正是沒有辦法的事呢,也正如同上帝不怪罪醫生的說謊一樣。你想在他病得那種狼狽的時候,而我又明明知道這個病由是從我而起的,怎好坐視不救?至於到底兌現不兌現,那是以後的事,也許他的心情轉變了,也難說。”
“不過我總替你的將來擔心罷了!”我說:“倘使他要是一個有真情的男人,他是非達到目的不可,那時你又將怎麼辦?到頭來,不是你犧牲成見,便是他犧牲了性命!”
“那也再看吧,好在人類世界的事,有許多是推測不來的,我們也隻好走一步算一步!”
那夜我們的談話到這裏為止,吃過晚飯後就分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