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泉姊仍固執地說:“你不信,慢慢看好了!”
對於這個問題,我們一笑而罷,回家時,我心裏充滿著欣慰,覺得生活有時候也還有趣!我在書案前坐下來,記下今天的遭遇,我寫完擱筆時,抬頭陡然視線正觸在長空的照片上,我的心又一陣陣冷上來。
四月十五日 今天小葉有一封長信來,他勸我忘記以前的傷痕,重新做人,他願意幫助我開一條新生命的途徑,他要我立刻離開灰城,到廣東去,從事教育事業,並且他已經替我找好了位置。
小葉對我的表白,這已是第五次了。他是非常激進的青年,他最反對我這樣殘酷處置自己。當然他也有他的道理,他用物質的眼光,來分析一切,解決一切,他的人生價值,就在積極地去做事,他反對殉情懺悔,這一切的情緒——也許他的思想,比我徹底勇猛。唉,我真不知道應當怎樣辦了。在我心底有淒美靜穆的幻夢?這是由先天而帶來的根性。但同時我又聽見人群的呼喊,催促我走上大時代的道路,絕大的眩惑,我將怎樣解決呢?可惜素文不在這裏,此外可談的人太少,露沙另有她的主張,自雲他多半是不願我去的。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一整天,最後我決定去看露沙,我向她敘述我的困難問題,而她一雙如鷹隼的銳眼直盯視我手上的象牙戒指。嚴厲地說:“珠!你應當早些決心打開你那枯骨似的牢圈。”
唉,天呀!僅僅這一句話,我的心被她重新敲得粉碎。她的話太強有力了,我承認她是對的。她是勇猛了,但是我呢,我是柔韌的絲織就的身和心,她的話越勇猛,而我越躊躇難決了。
回到家裏,我隻對著長空的遺影垂淚,這是我自己造成的命運。我應當受此困厄。
四月十八日 早晨泉姊來看我,近來我的心情,漸漸有所轉變,從前我是決意把自己變成一股靜波,一直向死的淵裏流去。而現在我覺得這是太愚笨的勾當,這一池死水,我要把它變活,興風作浪,泉姊很高興我這種態度,她鼓勵了我許多話,結果我們決定開始找朋友來籌備。
午飯時,車夫拿了一個長方形的紙盒子和一封信進來說:“適才一個騎自行車的人送來的。”我非常詫異,連忙打開盒子一看,裏麵放著一束整齊而鮮麗的玫瑰,花束上麵橫拴著一個白綢蝴蝶結,旁有一張片子,正是那個棕色人兒送來的,再拆開那封信一看,更使我驚得發抖,唉,這真是怪事,棕色人兒竟對我表示愛情,我本想把這花和信退回,但來人已去得遠了,無可奈何,把花拿了進來,插在瓶子裏,供在長空的照片前,我低低地祝禱說:“長空!請你助我,解脫於這煩惱絞索的矛盾中。”
五月一日 小葉今天連來了兩封快信,他對我求愛的意思更逼真更熱烈了。多可怕的煩糾!……唉,近來一切更加死寂了,學校雖然還在上課,我擬到南邊去換換空氣,並不見得壞,就是長空如果有靈,他必也讚成我去。
陡然我想起小葉的信上說:“沁姊!你來吧,讓我倆甜美快樂的度這南國的春——迷醉的春吧!”我的臉不由得熱起來,我的心失了平衡,無力地倒在床上,不知是悲傷還是眩惑的眼淚,滴濕了枕衣。
我抬手拿小葉的信時,手上枯骨般的象牙戒指,露著慘白的牙齒,向我冷笑呢,“唉,長空!我永遠是你的俘虜!”我痛哭了。
不知什麼時候,泉姊走了進來,她溫和地撫著我的肩,問道:“沁珠,你又自找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