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故事與主題的淵源與實踐(1 / 3)

“故事與主題”是一個可以大做文章的題目,“故事”可說是小說的本體,以我的認識,小說就是故事,問題在於小說的故事是怎樣的故事。作一番回望,我們這些人所寫的小說,究竟是從哪一脈傳統過來。我個人以為,恐怕更多來自五四新文化和新文學,那是中國進入現代,知識分子接受了西方人文主義啟蒙運動的果實。之前不是沒有小說,也有小說,晚清民國,報業興起,市民階層形成,小說的生產和銷量相當可觀,所謂“鴛鴦蝴蝶派”,就很擅長講故事。但是我以為五四給中國故事帶來了主題,這主題就是對人和人生的關照,我覺得從那個時候,故事裏才有了自覺給予的“主題”,而我們從事的寫作就是從那裏起始。盡管張愛玲再三地要撇清她和五四運動的關係,她總是以譏諷的口氣談到五四運動,寧可認為鴛鴦蝴蝶派的小說與她有淵源,但其實隻有鴛鴦蝴蝶,沒有五四,就沒有張愛玲的小說,不管她承認不承認。當然,對於鴛鴦蝴蝶和五四新文學,張愛玲都是一個異類。她的故事是在五四小說家視野之外的。五四作家,我覺得他們是在象牙塔裏,對民眾的,對日常生活是不感興趣的。民眾的日常生活他們啟蒙的對象,而張愛玲卻有日常生活的興味,我相信她喜歡鴛鴦蝴蝶的小說是真實的,而不是矯情。她喜歡發生在你我他身邊的故事;也就是說,她有俗情。但是她的故事,離鴛鴦蝴蝶遠矣,在那些世故人情裏,其實已經有了主題,這主題可能並非合乎五四啟蒙的主流,可是對人生價值的檢討和審視,卻是汲取於五四新文化的滋養。她的俗世故事裏有了思想,是她個人的思想,可是脫不了時代的幹係。這是我說的第一點。

第二點我想說的是,我們五十年代出生的一代寫作者,當我們進到文學領域的時候,是攜帶著破壞的衝動。中國大陸1949年之後的寫作狀況,是把文學單純作為工具,為意識形態服務。在這樣的寫作裏,思想和主題是預先設定的,所謂時代精神,曆史潮流,集體理想,在這個任務之下故事更像是一種佐證,佐證我們的被規定的主題。我想自1949年以來,事實上,也許是從延安時期開始,工農政權需要確立它的正義性,文學就被納入到思想文化的建設工程,用以支持新型政治。到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國大陸的寫作終於走到極其狹隘的地步,事情走到最極端的表現就是,自1966到1976年,“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幾乎沒有寫作人和寫作生活,全國人民的文藝消費隻是八部樣板戲,到後期階段才產生幾部電影和小說,也是在非常嚴格的政治規則底下集體創作的。然而,在正統文化退到蠻荒的時候,草根社會卻活躍起生機,地下流傳著一些手抄本小說,最著名的有《一雙繡花鞋》《少女的心》,傳唱一些歌曲,比如《知識青年之歌》,由特定的國家劇團演出標準版本,然後開始推廣運動。最有趣的是樣板戲在民間的演繹。方才說過,八部樣板戲是革命戲劇的經典,各省市也進行排練演出,一招一式無一差異。接著,地縣劇團也許可排演,這就有些不好控製了,農村自建的劇團,當時稱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也演出樣板戲,如果有機會看到這種演出,會得到最新鮮有趣的體驗,這些社會最最基層的鄉村文藝家,演繹這些意識形態、政治傾向非常鮮明的戲劇的時候,他們簡直無法壓抑他們的創造欲望,這欲望裏包含對世道人心倫理道德的認識、解釋以及向往:他們將樣板戲裏的人物配對,配成愛情或者親屬的關係,這種配對甚至超越階級界線,敵我對立,可以想象故事將怎樣往下發展。這些民間藝術家都受到程度不同的處罰,有一些甚至動用極刑。

“故事與主題”是一個可以大做文章的題目,“故事”可說是小說的本體,以我的認識,小說就是故事,問題在於小說的故事是怎樣的故事。作一番回望,我們這些人所寫的小說,究竟是從哪一脈傳統過來。我個人以為,恐怕更多來自五四新文化和新文學,那是中國進入現代,知識分子接受了西方人文主義啟蒙運動的果實。之前不是沒有小說,也有小說,晚清民國,報業興起,市民階層形成,小說的生產和銷量相當可觀,所謂“鴛鴦蝴蝶派”,就很擅長講故事。但是我以為五四給中國故事帶來了主題,這主題就是對人和人生的關照,我覺得從那個時候,故事裏才有了自覺給予的“主題”,而我們從事的寫作就是從那裏起始。盡管張愛玲再三地要撇清她和五四運動的關係,她總是以譏諷的口氣談到五四運動,寧可認為鴛鴦蝴蝶派的小說與她有淵源,但其實隻有鴛鴦蝴蝶,沒有五四,就沒有張愛玲的小說,不管她承認不承認。當然,對於鴛鴦蝴蝶和五四新文學,張愛玲都是一個異類。她的故事是在五四小說家視野之外的。五四作家,我覺得他們是在象牙塔裏,對民眾的,對日常生活是不感興趣的。民眾的日常生活他們啟蒙的對象,而張愛玲卻有日常生活的興味,我相信她喜歡鴛鴦蝴蝶的小說是真實的,而不是矯情。她喜歡發生在你我他身邊的故事;也就是說,她有俗情。但是她的故事,離鴛鴦蝴蝶遠矣,在那些世故人情裏,其實已經有了主題,這主題可能並非合乎五四啟蒙的主流,可是對人生價值的檢討和審視,卻是汲取於五四新文化的滋養。她的俗世故事裏有了思想,是她個人的思想,可是脫不了時代的幹係。這是我說的第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