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異於張愛玲的海派(1 / 2)

我和張愛玲的差異除去時代的不同,大約還有個人遭際的兩樣。剛才我說過,我是新人類。內戰期間,胡蘭成在鄉下避難,看見解放軍士兵,年輕輕的,臉膛紅撲撲,不也是感覺新世界要來臨?我生活在新紀開元,百廢待舉,由於父母家庭的緣故,負麵社會還未進入視野,即便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中斷了教育,下放農村,父母家庭漸趨邊緣,但兒時生成的樂觀主義還是精神主導。我不以為社會就這樣子把我們給拋棄了,總是有一天會好起來,可不是嗎?後來“文化大革命”結束,換了天地!大約也是個人的性格,就不願把事情逼到絕路上,絕處也能逢生。很可能是一種淺薄的性格,總是向往光明,就像魯迅《過客》裏的那個小孩子,雖然沒看見,卻以為走過墳墓就會有鮮花,多少有些盲目吧。可是即便是張愛玲,愛著胡蘭成的時候,不是也從塵埃裏開出花來了?我曾經將張愛玲的小說《金鎖記》改編話劇演出,經我的改編,曹七巧變得很響亮、很豁朗,我也覺得痛快和過癮。如張愛玲那樣,逼視著人性和人世的陰暗是需要力量的,這也是一種涵量。

餘光中:

而且她的小說也會寫一個女人,上樓梯是走向一個無光的世界。她常常有這種負麵的描寫,譬如說現在我就不敢請張愛玲到這裏來演講,她不會像你這樣啪啦啪啦地講完。她的生活很低調,很多人去訪問她都找不到她。

王安憶:

也許還是時代造成的。我曾經讀過張愛玲和蘇青共同接受一名記者采訪,我感到她們兩位和那記者談話的時候非常活潑;那位記者顯然是位先生,她們跟那記者談笑風生,非常開朗有趣。那可能是在張愛玲最好的日子,因為出名了嘛,年紀輕輕的出名了,不是說出名要早?可能也遇到了胡蘭成,又有蘇青這樣的閨蜜,她就很高興。你們看蘇青和她要好,我覺得蘇青的性格對於張愛玲是一個很大的補充,因為蘇青是一個簡單明了的人,而張愛玲其實是,她心裏很明白蘇青是比不上她的,所以她和蘇青相處很放鬆。所以我在想張愛玲也有著快活的時候,後來也是一係列的人生境遇吧,使她越來越避世,從舞台中心區走到邊緣燈光黯淡的地方。就像餘老師剛才所說,她寫的女人是走到一個無光的地方,這很像她的心境。想象一下,如果她的生活不是發生這麼多事,如果時代不要這麼變革,胡蘭成和她一直好到底,胡蘭成不要替日偽政府做事,以至被追得四處逃亡,然後邂逅小周什麼的女人……我曾經看過一個老先生的文章,寫他50年代時候遇到蘇青,那時蘇青在上海的一個地方戲劇團做編劇,他說蘇青穿著一身列寧裝,能夠想象張愛玲穿列寧裝嗎?我們繼續想象,張愛玲和胡蘭成最後真的結婚,生了孩子,她也許也會穿一身列寧裝,也會去寫新社會需要的新劇本,事情就有些想不下去了,所以還是和個人性格有關,她不會如蘇青那麼變通。這麼說,她還必定是這樣的命運,必定走到沒有光的地方。可終歸是遺憾的,她要是不遇見胡蘭成多好!

我和張愛玲的差異除去時代的不同,大約還有個人遭際的兩樣。剛才我說過,我是新人類。內戰期間,胡蘭成在鄉下避難,看見解放軍士兵,年輕輕的,臉膛紅撲撲,不也是感覺新世界要來臨?我生活在新紀開元,百廢待舉,由於父母家庭的緣故,負麵社會還未進入視野,即便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中斷了教育,下放農村,父母家庭漸趨邊緣,但兒時生成的樂觀主義還是精神主導。我不以為社會就這樣子把我們給拋棄了,總是有一天會好起來,可不是嗎?後來“文化大革命”結束,換了天地!大約也是個人的性格,就不願把事情逼到絕路上,絕處也能逢生。很可能是一種淺薄的性格,總是向往光明,就像魯迅《過客》裏的那個小孩子,雖然沒看見,卻以為走過墳墓就會有鮮花,多少有些盲目吧。可是即便是張愛玲,愛著胡蘭成的時候,不是也從塵埃裏開出花來了?我曾經將張愛玲的小說《金鎖記》改編話劇演出,經我的改編,曹七巧變得很響亮、很豁朗,我也覺得痛快和過癮。如張愛玲那樣,逼視著人性和人世的陰暗是需要力量的,這也是一種涵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