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姑娘和她們的學生官(一)(3 / 3)

“今天點驗是有針對性的。這次檢查是下列人員:孫軍、張英、李小芳……”

“為什麼就查我們的?”孫軍在隊列裏叫。

“隊列裏說什麼?!解散!”

女巴頓走進孫軍的宿舍。

“打開!”她厲聲說。

孫軍打開箱櫃門,臉上露出得意。

“你的卷發桶呢?”

“我沒有!”

“老實點。”

“你查好了,是沒有。”

“別人會胡說?”

“哪個他媽的混蛋說的。”孫軍大罵。

“你住嘴!”

“哪個騷貨吃飽撐的沒事幹了。”她堅決反擊。

“孫軍,你幹什麼你!你給我到連部去!如此囂張還得了!”她猛烈地說,使勁推了孫軍一把。“你的卷發桶呢?”

“沒有,連裏不是規定不許有嗎?我這麼老的兵了,受部隊幾年教育這點覺悟還沒有?”孫軍不緊不慢地說,還笑了一下。

“你……你……你跟我馬上到連部去!”

女巴頓的臉抽住,脖子上布滿筋結……

“同誌們!……”她撕啞地喊了一聲。聲音宏亮。她又看到她的筋結了。

“國慶閱兵快要到了。我們電話台在曆次艦隊閱兵中都獲得第一名,今年是第六次閱兵,我們還要拿第一。已經訓練近一個月,每天這樣超強度訓練大家很辛苦、很累,有人在訓練時候累倒了,這就說明我們的軟弱和不足,就更應該加強訓練……”她停頓了一下,嗓子破,最後那個練字沒發出聲來。“這裏尤其表揚的是張英,大家都知道兩年前她新兵訓練,她暈過去過。可這次訓練她刻苦認真,而且動作要領掌握得很好。……好,不多說了。”她停住,掃了一眼方隊,“全體都有,立正——”死一般的寂靜。她又喊,方隊刷刷地收緊。

“起步——走!”

“刷、刷、刷、刷。”無數條白白的小腿,波浪起伏。陽光照射在白製服上閃著耀眼的光。快到司令台了。女巴頓抖擻精神,用啞了的聲音使勁地叫道:“正步——走!”

“誇、誇、誇、誇。”她感到整個大地和天空都在起伏。汗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背心都貼在脊背。她感到頭暈,她就盯住前麵女巴頓和老兵起伏不定的白手套。

“向右——看!”

“一——二——”幾十赫茲的高頻分量遠遠地傳了出去。

“誇、誇、誇、誇。”她有一種雄壯感。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象男性。她腦袋轟轟的膨脹。她感到熱得難忍。

“起步——走!”

女巴頓終於喊了。隊伍一下軟了下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太陽掛在當頭。陽光熱烈,曬得臉灼痛。隊伍在原地休息。個個臉上紅樸樸的。頭發絲和白製服貼在額頭和身上。幾分鍾後女巴頓朝隊列中間走來。

“張英、林玲、楊惠芬、李小芳、林玲、孫軍出列!以張英為基準向右看——齊!”

六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排成一列。立刻,寂無聲。

“前三排蹲下。大家注意,看看她們怎麼走的,對照一下自己!”

隊伍站在跑道上。她們在草坪上,她忽然覺得這草坪特別大,特別大。在不停地搖晃,象在海上漂浮一樣。“正步——走!”她猛地打起精神,把腿踢了出去。她踩著口令,機械地重複一個動作。誇、誇、誇、誇。她感到精神抖擻,好生威武,眼前開始有金星閃爍。

“下麵做分解動作!……”

她心想完了,腿踢到半空中打住直發抖,冷汗翻滾而下。“金雞獨立”,“獨立”到什麼時候!

“正步的要領,腳踢出,腳離地麵約二十厘米並且和地麵平行。腳麵要繃直,踢出約七十五厘米處適當用力著地。重心前移,然後另一腳踢出去,重複前麵動作……”一股股極強的黑流在她麵前一閃。她晃了一下,緊接著腦四周嗡嗡作響,無數黑星向她襲來。女巴頓繼續耐心地講解:“上體正直微向前傾,手握空拳,擺臂時,向前擺,肘部彎曲。小臂略平,腕擺到第三、四衣扣之間,離身體一拳半距離,手心向下,向後擺到不能擺為止。行進速度每分鍾……”

她想起他,想起了他的和藹眼光。她又想起了父親,想起了溫暖的家。在家多舒服,此時一定倒在沙發上看書或聽音樂。家裏的沙發也是綠的……她向綠沙發倒了下去,她仿佛聽到她母親在呼喚她,她甜甜地笑了,眼角流出兩行晶瑩的淚……

這次她病得不輕,住進了412醫院。這天把白白的小腿照得光亮耀眼的太陽,亮燦燦地照進病房,溫暖熏人。她的心境象小時過年一樣明亮愉快。暖風從窗口吹進來,吹拂著她的臉,她感到愜意,心裏陣陣顫動。她仿佛回到了家裏,在陽台坐在椅子上,讀她愛讀的書,她的心情一萬分愉快。她靠在床上,隨手翻開英文版的《飄》。

……Shelayinthesilveryshadowswithcouragerisingandmadetheplans

Thatasixteen-year-oldmakeswhenlife

Hasbeensopleasantthatdefeatisan

Impossibilityandaprettydressanda

Clearcomplexionareweaponstovanquish

fate(1)

她冷笑。十六歲少女是快樂不可能失敗的,美麗可以征服命運。可是她的十六歲卻是如此的悲慘。她把書使勁扔在床上。哼,馬格麗泰。

他進來了,提了一網袋蘋果、奶粉和一些營養品進來了。她心裏一陣異樣的緊張,臉立刻紅賽猴腚。他坐在床邊,關切地問她身體情況,治療情況。她低頭怯聲回答著,偶爾抬頭注視他那張極帥的臉,心砰砰地跳。後來他跟她談起了工作。

“張英,元旦團裏要調演,你能不能動動腦筋?”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我不會。”

她的目光遇到了他微笑的麵孔,充滿期望。

“我想想。”

“還要想嗎?”

他說著笑了。她也笑了。她點點頭。

“好!從小經過市少年宮舞蹈班培訓過的張英,一定能搞好這次調演的。”

“不過張英,你平時還要注意一點,比如機上吹牛,不請假隨意外出,還有和外麵男的關係太多……”

“指導員,現在已不和他們來往了。”她急急地說,眼睛擔憂地看看他,心裏咚咚地跳。

“那好!”他說。

她鬆了口氣。她又說:“以前隻是電話裏吹吹牛,有的還通通信,現以不來往了。今後肯定不會再來往了……”她越說越輕。

“還有,你在姑娘中威信挺高,你要為我出把力,要帶好她們,象李小芳、向前、林玲、孫軍,尢其是孫軍,從某種意義上講,她們更願意聽你的話。你能幫助我嗎?”

她盯住他,一會兒點點頭。

“好!還有一點我要提醒你,你必須做到: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要相信未來。”他鄭重地說。

她看看他,眼裏流出兩行滾燙的淚……

過去的事能過去嗎?你不是一直在我腦海中嗎?

歲末的文藝晚會已接近尾聲。最後一個節目是她、李小芳、林玲的三人舞《海邊情思》。幽緩而歡快的音樂,在餐廳來回飄蕩,三人翩翩起舞,盡情地用手、用臂、用身體、用表情、用眼神表達情思。她的舞蹈語言表現得極為出色。剛一跳完,便暴起熱烈的掌聲。掌聲剛停,向前就按事先李小芳和她商量好的拉他出節目。他說他沒有文藝細胞。大家一個勁的起哄,天昏地暗,他著實出不了節目,窘迫難忍。她看不下去了,以主持人的身份想散場。這下引來了更大的起哄。“砰”有人還點燃了鞭炮。

“指導員,你實在不行就學狗叫吧!”有人惡作劇了。

她走向他讓他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因為她聽他唱過。他點頭但讓她一起唱。她答應了。他們便唱了起來,當唱到“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著我不作聲”時,哄鬧聲衝破天,她臉紅了,心裏陣陣騷動。

好幾年了,她常回憶起這件事,心裏還突突地激動。

“旅客們,本次列車的終點站上海到了……”車廂裏開始騷動。她心裏也翻湧起來。她馬上就可以看到小芳、林玲、向前了。她有點激動不安,她打開窗,把頭伸向窗外。

“張英,張英。”

“小芳、向前、林玲”她激動地叫了起來,眼裏立刻濕了。

她們緊緊地跑到門口,她剛一下車,她們就擁著她,眼裏都噴出淚來,抱頭痛哭,良久才問:

“你好嗎張英?”小芳摟著她問,眼淚不斷地滴下去。

“挺好,你們都好嗎?”她看看她,又掃了向前和林玲問。眼淚直往下掉。

“挺好。”

“挺好就好,四年綠色島,生活太不易了。”她說。

“就缺孫軍,她在就圓了。”

“她去日本也不知會怎麼樣?”

“我想她能站住腳。”

“張英,你可變得越來越漂亮了。”

“你也越來越漂亮了。唉,你找對象了沒有?”

“正在。”

“可別挑花了眼。”

“去你的。”

她和她們一起走過南出口處。小芳向遠處招手。一會兒,一輛白色的桑塔納開過來,從車內走出來一個小夥子。

“張英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林小明。”小芳又轉向他:“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才女張英。”

“久聞大名。”他說。

“你好。”她伸出手去。

“上車吧。”

小車馳出上海站廣場,馳上恒豐路。

“噢,張英,你知道我這次還請了誰了嗎?”小芳詭秘地說。

“誰?”她看著小芳。

“你猜。我敢肯定你猜6次都猜不到。”小芳很自信。她又轉向向前和林玲,“你們誰都別說。”

“是不是尼姑庵的人?”

“當然啦。”

“現在還服役?”

“這不能告訴你。”

“於上珍。”

“不對。”

“孟軍。”

“不對。”

“杜玲。”

“不對。”

“衛安麗。”

“不對,已經四個啦。”

“還有一個等一下猜。我先問你什麼時候吃喜糖?”

“快了。你再猜。”

“嗯,對了,這下肯定對了,楊蕙林。”

“不對。”

“猜不到了,你說吧。”

“說出來你一定會吃驚的。”

她笑了,她覺得小芳在故弄玄虛。

“陳——影,我們的老指導員。”

她腦袋嗡地一響。她不知是驚、是喜、是悲、是憂。一種意想不到的喜悅同時又夾雜著隱隱刺痛,既盼著見麵,又害怕碰到的心情象多米諾骨牌在她心裏迅速漫延開來。她知道她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變白、變紅、甚至變紫。她感到頭暈,心裏怦怦心跳。她有點喘不過來氣。車內的空氣仿佛特別渾濁。她打開窗,風直撲臉頰……

那是她決定考軍校後不久的一天,陽光普照大地,是微風吹來使人骨頭酥軟心情怡然的季節。上午八點半,他拉了電鈴。姑娘魚貫進入電視室。政委已端坐在前麵的一張桌子上。他站在一旁,表情嚴峻,似乎還有點冷漠。她一走進電視室,就感到異樣,預感到要出什麼事情。鴉雀無聲。

“張英,唱支《女兵之歌》。”他衝她喊。

她站了起來,她起了個音,頓時高頻分量飄散出去。她想起了那個七十年代初期造的大禮堂,想起了那拉歌的威壯情景:革命歌曲大家唱,我們唱完你們唱。請一連老大哥們來一個要不要?要!好不好?好!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

我們是人民的娘子軍,

我們肩負著祖國的重任。

今天我們為了海軍建功立業,

明天我們奔赴建設征程。

啊,女兵、女兵,光榮的女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