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就像找到盒子的事情一樣,我們全都疏忽了某些細節?高陽思前想後,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敲門。高陽以為是蕭偉回來了,起身去開。
房門打開,高陽愣住了,門外是開鎖的老張。讓進房間,老張從口袋裏掏出一遝錢,放到桌子上,高陽立刻明白了。老張拍了拍高陽的肩膀,道:“小夥子,你們是好人,但你們的錢,我不能收。”原來高陽、蕭偉兩個人走後,老張發現了鞋櫃上的錢,想起高陽說起過兩個人住在哪裏,就趕緊找了過來。
高陽拿起錢來,神色有些尷尬,道:“張師傅,我們沒有別的意思,這隻是我們倆的一點心意,還是請您收下!”老張力辭不受,高陽隻好將錢放下。
老張沉默了片刻,道:“我過來找你們,除了送錢,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是跟那個盒子有關的,其實那個盒子,還有一個人能夠打開。”高陽一愣,隨即了然,看來老張的難言之隱自己猜對了。問道:“難道還有比您更高的高手?”
老張一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實我的開鎖功力還遠遠不行,這個人……是我大伯。”高陽道:“您還有大伯?您家不是三代單傳麼?”
高陽說得不錯,根據趙穎找到的資料,蘇州“張氏鎖行”從老張祖父這一代起,就一直是單傳,資料裏並沒顯示張廉誠還有一個哥哥。老張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唉,已經幾十年了,有什麼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這件事情,是先父臨終前才告訴我的。”高陽屏息靜候,老張又是沉默良久,講出一段故事。
名震江南的蘇州“張氏鎖行”,到了民國初年傳到張貴吉這一代,已是第十八代。張貴吉先後娶過兩位夫人。第一位早年難產死去,隻留下一個男孩——張信誠。第二位夫人是個寡婦,嫁到張家時還帶了一個女兒,是個啞巴,名叫寶兒。二夫人到了張家後沒多久,又為張貴吉添了一個大胖小子,就是老張的父親,張廉誠。
張廉誠同父異母的大哥信誠聰明絕頂,盡得父親真傳,十八歲已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而二夫人帶來的啞女寶兒,自幼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更難得的是知書達理,對繼父和母親非常孝順,也是深得兩位老人歡心。張信誠和她青梅竹馬,感情很好。
故事的結果大家都可以想到。兩個人到了談婚論嫁年齡,死活不肯接受家裏安排的婚事,逼問之下,道出真情。張老爺子先是大驚,繼而大怒,無論如何不肯同意這門婚事。猜想原因有二:一是兩個人雖無血緣關係,但畢竟是兄妹,怕傳出去有損張家名聲;第二,張老爺子雖喜歡這個養女,但畢竟身有殘疾,老爺子還是希望能給這個寶貝兒子尋找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
張家亂成了一鍋粥,張信誠拿出自由戀愛的新思想試圖說服父親,而張老爺子搬出家訓,兩個人吵得一塌糊塗。張信誠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張老爺子心疼愛子,連夜帶了家丁追趕,卻莫名其妙神秘失蹤了。老爺子再也沒有回來,連跟去的四名家丁也不知所終,這件事情,成為張家幾十年的一個懸案。
老爺子再也沒有任何消息,而老張的大伯張信誠卻在幾年後戰死在淞滬會戰的戰場上。消息傳來,寶兒當晚偷偷割開了自己的手腕,被發現的時候,人已斷氣,而手裏還緊緊攥著一張紙,上麵題著一首沒寫完的詩句:
三月春殘燕子常,
姑蘇城外桃花莊。
這兩句詩,據老張父親講,就是他們倆向家裏道出真情之前,最後在一起時所連的詩句。啞女死後,二夫人心傷愛女夭折,沒有多久就病故了。張家慢慢敗了,而這件事情大夥兒也是一直諱莫如深,誰也不願再提起。老張的父親直到臨去世前才將這個家門故事講給他聽。
但沒想到就在幾年之前,老張突然接到一封台灣寄來的書信,是給他父親的。老張看信大驚,原來大伯當年並沒有死,而是隨軍到了台灣,一晃就是四十幾年。其後不久,大伯從台灣回來探親,再沒有走,在當初埋葬啞女的地方搭了一間小茅屋,從此就住在那裏,每天讀書種花,陪伴寶兒的墳墓,不再理會任何世事。
聽完老張的故事,高陽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老張站起身來,對高陽道:“我大伯年事已高,早已不問世事,不過我剛剛去了一次他那兒,他聽了我講的事情,答應幫忙,明天一早,我帶你們去見我大伯。”
送老張出門後,高陽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他是一個感性的人。盡管這類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小說電影中看到甚多,但親自聽人向你講述一個真實的故事,感覺絕對不一樣。高陽完全被這個發生在遙遠過去的真實而淒美的愛情故事感動了。又想起了趙穎,高陽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看來張老還是幸福的,至少有一個永遠不會打碎的美好回憶。
思前想後,不知過了多久,蕭偉進了房間。高陽將老張來的事情講給他聽。蕭偉聽說盒子終於可以打開了,欣喜若狂,滿屋子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