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頊嚇得差點當場尿褲子,趴在那裏磕頭如搗蒜,最後被貶為縣尉。
臨走之前向武則天告別,吉頊含淚進言:“臣今遠離闕庭,永無再見之期,願陳一言以進!”臨走之前有句話兒要交代。
武則天賜坐問詢,吉頊道:“合水土為泥,會引發爭執麼?”
武則天答:“沒有。”
吉頊道:“如果分一半塑為佛祖,另一半塑為道家的天尊呢?”
武則天答道:“那就有麻煩了。”
“臣也以為有。”吉頊再拜,“宗室、外戚若能各守本分,則天下安。現在太子已立而外戚仍居王位,陛下若不處置而任其發展,他日必有禍亂,臣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話一出口,吉頊已忍不住流下淚來。不管這個人有多麼滑頭,他這一番話的確是發自肺腑。
武則天沉默良久,悵然道:“朕也知道,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吉頊一震,他從未想到過一向鬥誌旺盛的武則天竟然會說出這樣消極的話。還未接口,武則天已疲倦地揮揮手,起身離去,白發伶仃,似已不勝蕭瑟。他目送著她的背影,看她慢慢地走入陰影中,最終消失在幽暗的回廊間。
正如他自己所料,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武則天。貶謫後不久的吉頊,即在失意中客死異鄉。他所預言的一切,都在逐一發生……
武則天還是改不了一貫的強悍性子,心態上早已認輸,情感上仍然不甘。
她也承認武三思不是做宰相的料子,現在換上狄仁傑做內史(即中書令),作為首席宰相掌管一切朝政。同月她給太子顯的諸子封王。
李顯的長子李重照已經十八歲,避諱改為重潤,當年高宗為保證政權順利交接,在立李顯為太子的同時也立幾個月大的重潤為皇太孫,此後他的身份隨父親一路浮沉,現在被封為邵王。
次子李重福為平恩郡王,三子李重俊為義興郡王,四子李重茂當時隻有三歲,也被封為北海郡王。
諸子之中以長子李重潤最為出色,史載他“風神俊朗,早以孝友知名”,看來是位孝順友悌的俊美少年,中宗自己不怎麼樣,倒生下了重潤和安樂公主這樣一對漂亮兒女。
武則天這樣安排,自然是為了加強太子李顯的地位了。
她這麼不停地在武李之間左右搖擺搞平衡,估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這天下是姓武還是姓李?她應該扶持李家還是武家?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兩邊抬高的結果必然是雙方火拚兩敗俱傷,其下場她是知道的,吉頊也指出來過,可是她停不了手。
陷入理智與情感爭鬥中的武皇不堪重負,畢竟已經是七十七歲的老太太,她病了。
史書上第一次記載武則天生病是在聖曆二年(公元699年),這當然不說明她以前沒生過病,但應該不是很嚴重。
比起她的同時代人,她的身體已經好得有點過分,至少足以讓她那一步三晃的老公唐高宗心生羨慕。
但她到底是人不是神,隻要是血肉之軀,便總有衰亡的一天。看歲月的痕跡一點點地爬滿皮膚,感受到疲倦由內及外毒素般地蔓延開來,曾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依然神采奕奕目不交睫,現在就算睡眠充足頭腦也整天暈暈沉沉,精力、智慧、記憶力、判斷力、反應力都在逐日衰退,力不從心的感覺越來越強。
雖然頂著金輪聖王彌勒化身的名頭,聖曆二年正月原來稀疏的眉毛又重新長出了幾根,為此百官相賀很是熱鬧了一番,但再精致的謊言也掩飾不住事實。
正月才慶祝過,身體康健如西王母般的青春不老,二月就大病一場,好像上天在有意捉弄她似的,先給她一點驚喜,當她按照一貫作風去渲染宣傳的時候,便反過來無情地嘲弄她。縱橫一世玩弄天下人於股掌中的武皇,最終也逃不過冥冥中的那隻翻雲覆雨的手。
據說這次大病全靠給事中閻朝隱虔誠向嵩山之神祈禱,甘願以命相換才得痊愈。
但次年武則天又再度病倒,而且病情似乎更為嚴重,幾乎到了不能視事的地步。首席宰相狄仁傑懇請武皇下令太子監國,但被拒絕。她仍然貪戀權力的魔杖,盡管她現在已經知道這並不能給她帶來健康和長壽。
狄仁傑無可奈何,隻得利用自己掌政的機會盡量提拔一些忠於李唐的才學之士上位,先後引薦了姚崇、桓彥範、敬暉等數十人,也就是說,後來策劃神龍宮變逼武則天讓位的五位主謀中有三位是狄仁傑推薦的(張柬之、桓彥範、敬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