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終是糊塗了,有時候會以為自己還是當年的小歌女,祖父離開不過一小會而已。於是,每每祖母走丟了的時候,父親就會帶著我去祖母待過的歌坊門口去找,祖母一定是坐在歌坊前麵的小茶館門口,等著祖父。
我們總要哄騙好久,才可以把祖母帶回家。後來,父親病得越來越重,我的生活裏隻剩下了去藥店抓藥然後回來煮藥,那濃重的藥味,充斥了那一年我所有的記憶。我日日擔心,那一日醒來父親卻叫不醒了,那樣的話,就再也看不到父親對我微笑的樣子了。
祖母清醒的時間越是越來越長,即便是糊塗的時候,祖母也不會到處了亂跑了,她會乖乖待在父親的身邊,給我講她和祖父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許是祖母心裏很是疼愛父親的,即便在糊塗的時候,也不舍得離開父親半步吧。
那一日,天清氣朗,是個好日。父親身體好多了,他起身走向了母親的梳妝台,然後從裏麵拿出一對銀鐲子,套在了我的手上,那鐲子那麼大,我微微一鬆手就會落在地上。父親對我說,那本是等我長大了才要給我的,可是怕等不到我長大了。
父親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弦歌,父親去找你的娘親了,對不起,父親太自私了,不能好好看著你長大了,你要照顧好祖母和你自己。弦歌,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父親說完這句話就閉上了眼,帶著笑容,握著娘親的梳子睡著了。這一日,祖母確實清醒了,她握著父親冰冷下來的手,身體顫抖了起來,她瞪大了眼睛,淚水一滴一滴的流了下來。
祖母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為什麼,你和你的父親學什麼不好,要學他早走呢?為什麼呢?”
那一刻,祖母的眼神暗了下來,她的天徹底黑了。祖母摸摸我的頭,把一塊玉佩塞到我懷裏說:“弦歌,這塊玉佩你要收好了,你記得你姓贏,你叫贏弦歌。祖母,太自私了,你若是日後恨著祖母,也好。你總會有一天明白祖母的心情的,總會有那麼一日你會明白,這世上除了那麼一個人,其他什麼事對於你來說都無所謂了。”
那一夜,我睡著後,祖母穿著一件我從未見過的衣裙睡著了,她與父親一樣,長睡不醒,麵上帶著笑容。
其實我知道,祖母在那一天祖父離開的時候就已經瘋了,城裏歌坊裏待過的老人曾經對我講過。祖母坐在歌坊前等待祖父回來接她的第二日,城裏出了一件大事,來此遊玩的秦王意外身亡了。有一個人神色悲切的走進了小茶館,祖母認得他,那一晚他是簇擁著祖父進了歌坊的那群人中間的一個,祖母跑上前去問那個年輕人昨晚和他一起來歌坊的年輕公子在哪裏時,那個年輕人說:“大王駕崩了,靈柩今日啟程回秦國。大王駕崩前特地囑咐了要讓夫人同我們一起回宮,一定要照顧好夫人。”
祖母不相信前一個晚上他還抱著她,輕聲對她說:“你哭得我心都慌了,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他笑容如太陽一般燦爛,搖頭晃腦的用筷子敲著酒碗,為她打著節拍,那麼生氣蓬勃的模樣,他怎麼會這麼輕易去了呢。祖母沒有聽年輕人再講下去,跑了出去,後來,祖母就不再記得祖父已經去世的事情,她隻記得他叫她等在那裏,等他回來。
我六歲那年,父親和祖母同一日去世了,我終成了一個人。也是那一日,一群黑衣人找到了我,他們說要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