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學院十周年慶典,也曾經邀請個別當年的畢業生回去講講,給小苦瓜們鼓鼓勁,說說學校的好。我們這種被社會曆練了到今天的同學們自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又是不該,極力吹捧學府當年的輝煌、老師的牛逼和就業的便利。可是青年人的血性還是沒有壓住,一個供職南方報業的記者,還是提了幾句民主、自由之精神類似的話。當時稀稀拉拉的掌聲誰也沒有在意,在其後恩師老生的飯局上,幾杯酒後,他的“自由散漫”還是遭到了脖子通紅的老教師的批判:“愛講民主、自由於學生無益!害他們胡思亂想,害他們犯錯,你們這群南都的都是這個德行!”當場就有老師勸他:“算啦。這還好呐,幸虧沒叫那個汪洋回學校講……”也是,不知道我光圈2.8的眼界會給一群胸中流竄著熱血的20歲男女講出什麼。但是如今講些話來的前提,也要拆下我嘴上的一把鎖來。
最近一本書很流行,是《史蒂夫·喬布斯傳》。有人給我寄了一本,翻看第一章節我就冒出了疑惑:喬布斯是被領養的。他被親生的母親遺棄,被沒有血緣關係的汽車修理工的“父親”選擇,他最親密的朋友都認為“他想完全控製自己製造的每一樣東西那種強烈的願望,源於他的性格以及剛出生就被拋棄這件事。”原來,這個天才看世界方式、對整個遊戲規則的顛覆性的審視和自身行為規矩的確立,有這樣先天與他人不同的出發點。於是,我仿佛對這個專欄的名字有了新的認識。世界並非於我有層膜,而是我在慢慢病得嚴重。
黃昏的清兵衛
可能是我起床的時候總是下午,入睡的時候總是清晨的緣故,所以大部分向窗外看的時候,總是昏暗的,一副入冬時節的蕭疏。母親從家裏寄來了電熱毯,牛肉醬,寫信囑咐我已經長大成人,需要處處照顧好自己。她的鋼筆字工整而果斷,力透紙背,我知道這樣一張紙的信也許要花上她整一個下午去構思、落筆,一絲不苟地夾在我要求她寄的畢業證書裏麵,然後郵寄出來。
母親是會發短信的,對此,她非常得意。她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你看,你們誰也沒有教我上網,可是我會了,我什麼都能搜,什麼都能看——她在閑暇的時候會在網上打一打鬥地主,每天輸掉幾十分。因為思維緩慢,別人罵她,她就很生氣,發一個“足球”的表情,然後遲遲不再動作。我問,你這是幹嗎呢?她憤憤不平地說:“嫌我慢?!哼!”
就是這樣的個性,讓我能偶爾收到打滿七十個字的短信。她也經常抱怨:你們是不是拿短信當聊天呢?一次隻發那兩個字?如果我們在一起看電視,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她會說:“忙啊,這業務……”有時候她會學手機震動的聲音:“嗡嗡嗡,來——了。”我隻有羞赧一笑。
北京的冬天來了,我也必須像母親信中交代的那樣,做好身邊的每一件事情。購買足夠的生活用品,針織手套,書籍,去百貨商場挑選了一件笨得像狗熊的棉褲——這是在電腦前工作的必備品,屋子裏的暖氣有跟沒有分別不大。我在屏幕前舉著凍僵的手指,心裏想著不能落下一雙老寒腿;我泡上好的鐵觀音,就著看電腦的間隙溜上一口。我在麵前的牆上貼了一張北京城市交通圖(雖然少出門)。兩個月我的頭發長得已經蓋過了耳朵,開始遮擋眼睛,胡子茬也越來越硬,久不說話已經開始對自己的聲音陌生……想過晨練,但是發現我沒有任何心氣跑步。做一項運動比如羽毛球,發現既沒有球拍也沒有一起打球的人。日複一日告誡自己多吃一點好的,於是往煮麵的電熱杯裏磕上倆雞蛋。
隔壁鄰居對我的好奇心仍舊不減,不論清晨還是黃昏,在水池邊遇到他們,都會有一聲親切地問候:“起來啦?”他們自己在門前支起爐架,每天中午我都要被吱吱嚓嚓的炒菜聲吵醒。我會翻個身,看一個章節的書,適應屋子裏的氣溫,起身打開電腦,再泡一杯咖啡。就這樣迎來新的一天。
胡同口飯店的服務員、大廚、老板娘和她的兒子已經對我親切起來了——這個人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為他們再添上一筆生意。偶爾她們會假裝客氣一下,不收我的錢,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沒給錢轉身離開,這一家人恐怕一天都吃不下飯。我是個善解人意的好青年,所以我領他們的情,吃我的飯給我的錢走我的路。常常一天與人的交談的機會就到此為止了。
深夜的院子會在床板的咯吱聲漸漸隱去後,再悄無聲息。偶爾憋悶就推開門,看看掛滿網線和電線的屋簷,抽兩口冷風,走到水池邊,再踱步回來。我發現在牆上做俯臥撐不錯,不用出門,不打擾任何人。短期內的目標是可以用兩個手指做五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