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肉身(2)(3 / 3)

寂靜的房子

國貿橋下麵走過的人們就像汩汩的亂流,如果你隔著馬路,隔著玻璃窗,或者在車裏安靜地看著,就會覺得世間萬物麻木。但是當你踏上斑馬線,放下咖啡杯,把車停好鑽出來,很快你就步入他們,變為其中一員。

如果你是全能的上帝,你可以把這一段鏡頭變緩慢下來,無限地緩慢。人們互相關注和獨自若有所思、打著電話的牙齒在發光。然後瞬間加速,人們像拔掉塞子的浴缸裏的水,瞬間溜走,一部分隻是消失在黑夜裏(但是你能想象,一部分人在通縣,一部分在天通苑)。

我沒有揶揄人們住在哪裏的意思,我是想說他們不屬於哪裏,或難受或舒服地不屬於哪裏。

從村子跟蘋果一樣生長出來的男人,泥土一樣的男人,如今西裝革履地嫁接在了中關村,拎著戴爾電腦開著日本車卡在一個不能左轉的路口望著紅燈發愣。他的歸屬感是一株蘋果樹吧?還是一個久旱的夏日?一個男孩拿著自製的網子夾在一群叫鬧的男孩中間去溪邊捕捉昆蟲?還是跟村口小紅在偏癱奶奶去世後的舊蚊帳裏翻滾?

從我寫字的角度望出窗外,是CBD恢弘的樓群,英文LOGO們設計的高雅通泰,空氣透明度很低,灰蒙蒙的樣子像極了一些相機裏老邁的城市。室內明亮,鍵盤敲擊的聲音像把人托起來的海綿,一次次地被這聲音托起來,剛想落下,又覺得無處可去。我看著堆了一桌子及滿地的書刊雜物,恍然間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屬於哪裏,這一灘灘的破事和滿屋子的物什到底屬於誰。我跟座位的關係顯得非常可疑,物質包圍了我,椅子靠墊壓著我已經開始勞損的後背,書在看我,瓶裝水在要求我喝,可我……我為什麼會知道出門左轉第二間就是廁所?今天的一天我吃了水果,水果去了哪,它們獻給世界的作用隻是用來解渴。補充一個上班人員的維生素,但是更大的價值會不會是它的美貌。如果每一天給一個樹上的蘋果拍攝一張照片,那一定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到了秋天他們跌落進泥土順勢爛掉,忘了一整個年頭它所經曆的一切,卻留下了更悠揚的詩意……這些事情都突然變得可疑起來。

同時可疑的還有回憶。我們有過共同的經驗,一個人剛開口,他就吐出來你心裏的台詞。或者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曾經上演過一模一樣的一幕,卻不知從何憶起。

憂愁的座位

一個年輕人來到咖啡館是為了尋找憂傷,一群年輕人來到咖啡館是為了證明其他人一樣憂傷。於是咖啡館才有了憂傷的名頭。一個年輕人多數是為了回憶而坐在窗口,他抱著一個上網本,呷一口帶泡沫的咖啡,敲下上一個情人所說的話。如果他覺得孤單,可以用耳朵參與其他人的談話,一撮人的談話裏麵,常可以找到熟悉的名字:莎士比亞、本雅明、馮小剛或者鳳姐。

實際上,信息的過快和爆炸,是造成我們孤獨的一個症結。一些人到了三四十歲,他們看《三聯生活周刊》,上網瀏覽一切新鮮的信息,生怕自己被時代落下。他們用一切新鮮的東西傍身:新款的手機和功能強大的電腦,新款的時裝和跑車。這樣並沒有什麼壞處。但另一個問題是我們的信息好像沒有兒童時代值錢了,以前的一條消息,能反複閱讀和玩味上很久,比如一部叫《小兵張嘎》的電影,鬼知道我看過多少遍了。如今呢,每天打開電腦都會看到:一部強大的3D片出現,一部投資龐大的戰爭史詩,一部範小姐的新戲,一部群星聯手打造的電視劇……浮雲過眼,空空蕩蕩,今天的信息放在明天,就顯得受人鄙夷:“哧,早就知道了。”

有些名詞代表了一種生活方式,星巴克是一個既小資又可恥的名詞。實話實說,我的詩人和小說朋友裏麵,沒有幾個能經常出入一杯咖啡30塊錢的咖啡廳。他們最經常做的事情是在家裏,抱著大桶的可樂在寫作的閑暇跟網上的姑娘們瞎侃——甚至連屋子都不用出。

還有蜂巢劇場這樣的地方,更是一種口味的代表:除了拿著50元學生票的家夥,剩下的多數不是孟京輝團隊的朋友,就是一群執念於文藝的年輕人。他們不穿服帖筆挺的英倫服裝,他們偏愛麻麵的皺皺巴巴衣服,安靜地坐在一個位置上,閱讀別人的生命。

這樣的地方,其實是尋找同類的最佳處。有個段子是講一個貧困的女孩一心想要嫁入豪門,她用自己畢生的積蓄買了一張飛往歐洲的頭等艙機票——因為她相信,坐在頭等艙裏麵昏昏欲睡的,一定有她想要尋找的人。結果是,她如意算盤成功了,由籍籍無名一躍變成了一位闊太太。同樣的故事發生在辛德勒身上,這個哥們就是個表麵功夫十足的演員,但是他一樣躋身上流,並且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