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所不錯的學校讀了七年中學,除了閱讀是唯一可以真正實踐的興趣愛好之外,青春就這樣被浪費在了一張張數學卷子和其他科目的輔導書上麵。在最叛逆的花季雨季,我不去參加任何無意義的集體項目,躲避著不想青春被浪費。十八歲成人典禮,我因無法忍受而中途離開,去魯迅公園練吉他。父母對我這樣一個自我意識強烈的叛逆小孩毫無辦法,更無從與外人說起。
坐在課堂裏,看著周圍埋頭奮筆疾書的同學,我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愣想:當教育磨平了我們棱角奪走了夢想的衝勁的時候,還值得我們往一個角落去擠、去贏得社會認可的價值嗎?被肆意揮霍的青春,難道就不值得過嗎?為什麼隻邀請那些名校的人來學校演講,那些在其他領域同樣出色的人就不行嗎,比如很會旅行、比如很會寫作,甚至比如很會談戀愛的人?我相信社會是多元的,在我沒有證明之前,我沉默,以後一定要證明給他們看。
我那格格不入的青春,除了讀教科書以外,隻有悶頭不斷地閱讀其他書籍。我就好像一座孤島,做著一些旁人不懂的夢,堅持一些不明所以的堅持。
後來,我了解到三毛的人生,在她未曾遠行前也與環境不融合,一直也在痛苦中度過。三毛的大姐陳田心說:“當時,學生受體罰很常見,也不敢反抗,多半就接受了,但她就是不接受。她的自尊心很強,說不願上學就真的不去,對一切循規守律的事都覺得很累,父母最後隻能接受、認同。”一些人是注定要離家千萬裏才能真正展開人生的。三毛度過煎熬期靠的也是不斷地閱讀,在書本的世界裏,我們都找到了另一個天堂。
十七歲的我,心開始出發了。
那時,我常常看著頭頂劃破天際的飛機,幻想自己明年會在何方,後年會在何方,幻想到時會有怎樣驚險的故事……生命可以很有趣,青春應該閃閃發亮地做自己。我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在遠方完成:去犯錯,去衝動,去撞得頭破血流。我要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
高考後,我如願去了澳門。
七月夏天的夜晚,接到通知後的我在人民廣場快樂地甩掉鞋子,赤腳奔跑著,我知道我的人生就這樣真正地開始了。
澳門,鬼節“打邊爐”
下飛機取完行李,我像無頭蒼蠅般一股腦兒地衝出了門,迎麵看見一個男生和兩個女生舉著我名字的牌子。
“你好,歡迎你來澳門!我們是學生會的。”男生接過了我手中的行李箱,他的普通話很奇怪。
“你好!”我對著他們有些羞怯地打了一聲招呼。
“哈哈,你不講廣東話,是嗎?”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問道,她的普通話更是奇怪,而且講得很艱難。
“嗯,一點兒都不懂。”
“沒關係,我們可以互相學習。”男孩微笑著說道。
他們陪同我一起去學校拿鑰匙,然後直奔住宿的房子。這三個當地同學在車裏講著粵語聊天,一旁的我一句也聽不懂,隻能靜靜地看著車窗外的街道,心情從剛來到澳門時的激動轉變為不安。
行李放置好,他們帶著我四處逛了一圈。前兩周剛和父母一起旅行過的地方,現在卻是這樣的陌生,一條條的大街小巷很相似,隨處可見來來超市、7-11,還有屈臣氏。
從旅行者轉變成當地生活者,一切有些突然。這些賭場、廣告牌、教堂現在就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街上走著外國人,文字都是英文或繁體字的,那些以前在網上看的電視劇和綜藝節目現在正在直播,這裏的麥當勞被稱作M記,草莓被洋氣地稱作士多啤梨,對於崇洋和熱愛新鮮事物的上海人來說,這裏有著太多向往與羨慕的事物。
一個人回到了住處,關上門,突然,世界安靜了,也落寞了。一切還在原地,隻不過是我去了另一個地方而已。
第二天,接我的澳門同學來學生公寓找我。
“我們一起去打邊爐啦!”大眼睛女孩仍然講著一口奇怪的普通話,“起”字念成“齊”,但我還是能夠聽懂,並覺得很溫暖。
“好啊,打邊爐是什麼,一個遊戲嗎?”
“打邊爐就是吃火鍋啦!我們一定要教會你廣東話,哈哈!”其中一個長發的女生笑了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很是可愛。
“好,等等,我換衣服!”我回到臥室裏,打開箱子突然不知該穿什麼,因為那兩位澳門的女孩穿著很時尚,提著手提包。最終,我還是穿上了剛抵達時的那套衣服:汗衫、牛仔褲,背上高中時就一直陪伴我的書包。
“打邊爐”的時候,我在一邊看著他們,從表情裏猜測他們在講些什麼話題,猜不出來隻能尷尬地埋頭吃東西。突然,他們轉向我,長發女孩問:“你知道嗎,今天是鬼節!”
“鬼節?”
“今天啊,很多的鬼會在晚上出來,在街上遊蕩,所以晚上一定要在家裏麵。”看著他們一臉認真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很好笑,但看到窗外街上有幾家人正在把臉盆放在外麵,裏麵燒著紙錢,我有些害怕了。在家鄉的時候,我從未相信過這些,或許沒去過、沒見過的地方和事情太多。我隻希望這裏的鬼不要也說一口奇怪的普通話,不然無論它說什麼我也聽不懂。於是,我問:“‘我聽不懂’這句話怎麼說?”
他們教了我一遍之後,問道:“為什麼想先學這句話?”
“這個……在這裏無論什麼時候對人對鬼都能用啊!”大家笑得仰麵朝天。
就這樣,我們一邊吃著火鍋一邊教著彼此的語言。
結束後,他們把我送到了家門口,“好好睡哦!沒事的,你就住在觀音堂對麵,雖然裏麵有很多的墓碑,但都是被保佑的。”大眼睛女孩又提醒了我一遍今天是鬼節的事。
洗漱完後,我立刻躲進被窩裏。窗外開始不合時宜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風也大了起來,窗沒有完全關好,一些風聲轉化成為詭異的聲響。那個女孩的話不斷在耳邊回響,我在毛骨悚然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醒來似乎就是第二年的時候了。
有趣的是,在澳門,我的最後一餐和來的第一餐一樣:打邊爐。
對於離別,我小時候不適應,長大後才覺得隻是那麼正常的一件事而已。每個人都要離開一個地方,把這個地方留給下一個人,去追尋更遠或者更高的地方。習慣了就好。
漆黑的Band房
排練房的燈突然關掉了。
一,二,三,四……
在一片漆黑中,鼓棒有節奏地敲打著,牽連著用力跳動的年輕心髒。吉他和貝斯也開始加入,我張開了口,唱起《Basket Case》。這裏是澳門一家青少年活動中心的樂隊排練房,這裏有一群喜歡搖滾的小孩,這裏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我。那是我在澳門的樂隊。
很多時候,一首歌怎麼也練不好,反複再反複地練習,但那時很快樂。因為害怕節奏,我們想出了一招,把房間的燈都關了,在一片漆黑中唱歌排練。《Take e away》和《When you re gone》這兩首歌,很多次我們都會關上燈練。如果說哪一幕在青春期最難忘,莫過於關了燈音樂響起的Band房。很久以後,聽著這些歌,我也會默默地閉上眼睛,仿佛回到當時的情景。
為什麼會對搖滾樂對樂隊充滿了熱情?中學時期,對我來說最殘酷的那七年,認識了一些在校外玩音樂的人,他們對音樂的夢想有著純真的堅持。他們帶我去排練房,那時候除了讀書還有閱讀就一無所知的我,才看到了真正的青春。他們帶我體驗在街頭賣唱的那股不屑外界眼光的霸氣,也給了我麵對高考的勇氣,告訴了我什麼是自由,帶我找到了活著的節奏。
我想像他們一樣大聲唱著,心裏自豪地說:這個搖滾夢,即便我做不到震撼全世界,但是我做到了震撼自己的世界,堅持了就無所不能。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手指碰到吉他第一根弦彈出的清脆聲,心跳都要停止了。我還剩下一些有種的膽量,一些做夢的能力,一個不會死掉的夢想。.
奔向歐洲,我想與這個世界談談
我趴在門口的走廊欄杆上,發著呆。
阿way走來,問:“在想什麼?”
我隻是說了一句:“你覺得這個世界僅限於此嗎?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困在課堂的時候,外麵可能有人乘坐著火車從歐洲跨越不同的國家。”
說完,自己都頓住了。
我覺得這裏的天空太窄了,我想飛得更遠一點兒。那幾天我一直問自己,學校派去歐洲做半年的交換生夠嗎?繼續回來過這樣的有預知性的生活嗎?不,我想要離開澳門,徹底離開,我要過一番不同的人生,經曆無法預計完全靠自己去打拚的青春。即便這裏曾經讓我那麼期待,可是,還不夠,真的還不夠。我還不夠勇敢,我還可以走得更遠。
我想見識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我想與這個世界談談。我選擇歐洲,因為它很大,因為它背後深遠的文化,因為對我來說它太陌生了。我們這裏在過夏天,同樣的時間南半球的阿根廷卻是夏天,多麼神奇,所有的一切都值得探索。我想知道自己能走多遠,我也想知道,我所負載的皮囊下麵是怎樣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