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再見了,愛爾蘭(2 / 3)

每次回國打開鐵盒看到明信片的時候,我的心情都是複雜的。明信片上都有印章,記得在瑞典讀書的朋友告訴我,他們那裏是不敲章的。我突然覺得不敲章,似乎沒有了意義,偏偏要有個證明,證明我跋涉千山萬水,抵達過她曾經走過的地方,抵達過她的家……

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就是我在曼聯球場門口的巴士站,蹲在地上寫明信片。那一次的旅行,隻不過是蜻蜓點水式的到此一遊,不斷地拍照,不斷地看風景,唯一停下來的除了在飯店睡覺洗漱,就是寫明信片那短暫的十分鍾。在利物浦買來的明信片,也是拿到那裏寫給家人和舊日同學的。

有披頭士樂隊集體的照片,還有主唱一個人的照片。寫完地址,該寫祝福語的時候,我都會遲疑一下,往往不知應該寫些什麼。於是,我寫給爸媽的通常說天氣,這裏是哪裏,有時還會信誓旦旦地說:“我會帶你們來的。”對於舊日好友,我通常是問候的話語。因為不論寫什麼,明信片傳遞的都是一份情誼。

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我可以在曼聯球場內給朋友發一條彩信說此刻我就在這裏,或發一條微博、發一個郵件,但唯獨明信片,收到的時候能令人感到特別的溫暖。

臨走時在曼徹斯特,圖書館門口有小孩奔跑,天氣陰沉,球場滿是遊客。

當旅行的回憶漸漸淡去,唯有明信片,一直在那裏提醒著我:當時我是和誰一同前往的?當時我在迷戀哪一種音樂?當時我在讀哪本書?當時我位於地球哪一個坐標?

後來,在荷西的家鄉安達盧西亞的古董市場,在一堆硬幣和郵票中,我看到了一張張已經褪了色、還有潦草字跡的明信片。我慢慢挑選著,一旁的攤主看見我放下了一張,就滿懷深情地再次拿起,讀著上麵的字字句句,翻過來看著前麵的照片。

“這些明信片都是你的嗎?好多啊!”我感歎。

女人笑了,“是啊!全是我的,以前男朋友、當時的戀人們寫給我的。”

“那麼多?來自世界各地啊!”

“哈哈,別小看我。”

我不知道這些是真的還是這個女人在開玩笑,但我知道她和我,一個在回憶,一個在幻想。

我幻想有一天,我很老很老的時候,餅幹盒褪色了破爛了,有人拿走了那些明信片,然後到市場裏麵賣,和陌生人講:“這個女人的故事,你們想聽嗎?每張明信片的背後都有一個故事。”

我們什麼都帶不走,但是故事和回憶永遠留在那裏。無論這個世界,若幹年後變成什麼樣子,明信片都將我、將這個地方變成了永恒。

再見了,愛爾蘭

即將離開愛爾蘭,我又要用飛機搬家了。

打包令人頭疼。我是個從心底裏不喜歡扔東西的人,無論有沒有價值,那些東西始終飽含著一個階段的回憶。雖然被靜靜冷落在某個角落,但突然某天不經意地發現,還會有種突然收到禮物的新鮮感。

可惜的是,作為一個異鄉客,卷鋪蓋奔走是多麼常見啊。每次搬家,我總會一個人關上門,把東西一一陳列在地上,像是去博物館看古人遺物猜測當時生活一般,把所有物件審視一遍,回憶與之發生過的故事,然後取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東西,略帶抱歉地將未選擇的物件依依不舍地放入紙箱。

仿佛一個失戀的人,一開始千百般不舍,過分美化對方,產生了許多被標上“遺憾”的夢,然後時日久了,再想起對方,曾經背得滾瓜爛熟的電話號碼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甚至名字和長相都有些模糊。

離開的那天,是一個春末的清晨。

這個時候的愛爾蘭仍然寒冷,即使陽光明媚。樹送我去車站,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樹提著我的大行李箱,我拖著一個隨身的箱子,背著書包。最後一次,乘坐了安尚大樓“會說話”的電梯,我想起舊日我們兩個從隔壁的特易購購物回來,提著大包小包進電梯,總會模仿報樓層那奇怪的聲音。這樣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出門後過了一條馬路,眼前就是小鎮唯一的車站了,這個默默的存在不斷見證著我在愛爾蘭的生活。曾經去超市購物必經過這裏;曾經和樹還有其他朋友一起去迪斯科的路上,經過這裏的時候突然有人驚喜地大喊一聲“下雪了”,隨後就看到天空落下了白色的雪花;曾經和土耳其朋友一起去國家森林公園徒步暴走,就是從這裏出發的;曾經從這裏乘坐去機場的大巴,起程去英國……

樹幫把我的行李放好。不久,車要開了。

“我走了。”我說。

“等你來巴塞羅那!”樹給了我最後一個結實的擁抱。我笑著登上了車,心裏很奇怪為何平日裏愛落淚的自己竟然能夠那麼堅強。

坐在窗口,他看著我,我看著窗外的他。

見我有些嘴角歪,於是他做起了鬼臉。車門關上,緩緩駛出了車站,他就這樣一直看著我,我也一直看著他,他還是穿著兩色的帆布鞋,黑色的皮夾克裏麵一件汗衫,牛仔褲。一個轉角,我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因為知道會再見的,也許就在不久之後,所以沒什麼難過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對著玻璃窗映出的自己擠出了一絲笑容。

大巴一路駛過愛爾蘭那些熟悉街道,低矮的樓房,隨處可見的酒吧,一切都是剛來時的模樣。

飛機起飛的一刻,我看著愛爾蘭的土地,輕聲說:“再見了!”

巴塞羅那參加葬禮

三毛說,“可以去找的東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下萬物的來和去,都有它的時間。”

和樹之間,沒有天長地久的誓言,但卻一直在繼續。

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一切忙碌完畢,我踏上飛往巴塞羅那的飛機。我心裏不禁感慨,曾經一個人去巴塞羅那旅行,離別的時候隻是淡淡地告訴自己:“像是所有去過旅行的地方一樣,這裏來過了,見過了,就不再相關,更不會再來。”

生命就是那麼有趣,我遇見了樹,現在我爭取到了去巴塞羅那實習的機會,又坐上了去那裏的飛機。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不得深究。

飛機半夜抵達,當我走出大廳,在人群裏一眼認出樹的時候,心裏像是開了花一般激動。他開車來接我,巴塞羅那夏夜的風輕撫著我的臉,已是零點,大街卻仍然熱鬧,我原本激動的心卻突然緊張起來。

“你父母一定睡了吧?”

他看了看我,笑著說:“沒有啊,等著你呢。”

“啊!”

“他們很喜歡你的,別擔心啦。”

當他打開門,客廳裏的燈是亮著的,果不其然,樹的父母都在等著我們。一看見這個害羞的中國姑娘,他們就熱情地擁抱親吻我,雖然不會說英文還是努力手舞足蹈地表示歡迎(那時我還沒開始學西班牙語)。樹的母親瑪利亞很溫柔美麗,父親安德裏克高大而有趣,這是個平凡但卻溫馨的人家。

第二天,一家人慶祝樹的生日,樹隻有一個親生姐姐,嫁給了一個巴西人,他們夫婦那天也來了,帶上了一歲的混血兒。當他們一起唱生日歌、拍合照、喝著香檳暢快聊天時,我突然有了一種久違的家的溫馨感。樹的祖母也在場,總是樂嗬嗬地看著大家。樹告訴我,祖母得了癌症,但最近經過化療已經好多了。

期間,我回國了一次。沒想到一個月後,再回巴塞羅那,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樹一起去醫院探望病危的老人。

祖母所在的醫院是一個看護所,裏麵全是病重的老人。大多數護士是來自南美洲的中年女人,中午來來回回發著藥水,整座看護所彌漫著一股死亡的氣息,混雜著老人身上濃重哀傷的氣息,讓活著的人很不好受,老人們隻能靜靜躺在那裏聽從命運的安排。

眼前的祖母是一個皮膚蒼白,身體消瘦到連骨頭都看得見的虛弱老人。我過去給了祖母一個吻,老人一點意識都沒有,但眼角似乎有些淚,或許是錯覺。祖母隻見過這個黑頭發棕色眼睛的中國姑娘兩三次,可是卻在生命最後時刻有這個女孩在一旁靜靜地陪伴著。

後一天清晨,在睡夢中,祖母過世了。不久,樹祖母的葬禮如期舉行。

這是一棟連著教堂的房子,房子是親友碰頭的聚集地,每個人一抵達,第一件事就是親吻所有在場的人,然後紅著眼睛去最裏麵一間房最後探望一下老人。

祖母家族的每個人都很熱情地和我說話,隨後我走進了最裏麵的房間,看見玻璃窗後的老人,化了妝,衣服是樹的母親準備的。雕花的棺材周圍有很多彩色的鮮花,在中間的祖母很安詳,雙手交叉放在前胸,好像隻是睡著了。周圍的人也隻是小聲地交談,好似不願意吵醒老人,而在一旁悲傷地低著頭坐著的就是樹的祖父。和祖父親吻過後,我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我不知道能用什麼言語去安慰他,一個擁抱,是我所能做的。

下午一點,告別式在一旁的教堂開始了,他們請來司儀控製整個流程。隨後老人的後輩一一發言,講著曾經發生的故事,原本非常悲傷的教堂,時而沉默,時而發出笑聲。我看著這群人,原來緬懷不一定隻是哭泣,可能祖母最希望的也是我們想起她的時候能夠開心幸福。我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感受著相似的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生活。

葬禮過後,就像是國內的葬禮儀式一樣,全部人馬去吃飯,但吃的沒有像國內那樣考究,需要吃白色的豆腐湯,甚至全素的餐飯。他們選擇了一家Tapas(西班牙傳統小吃)餐館,浩浩蕩蕩七十多人,把餐館所有的桌椅都占滿了,一共拚了三排長長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