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於大城市,但我並不喜歡大城市。那次見到了土耳其駐廣州的總領事,他問我:“你講了那麼多土耳其那些連我都沒去過的小城鎮的故事,怎麼不說說首府伊斯坦布爾呢?”我搖了搖頭,“去過以後,就像很多大城市那樣都忘記了。隻是在一個計劃表上打鉤,嗯,去過了。如此而已。”
我是從敘利亞邊境來到伊斯坦布爾的,聖魯爾法小村莊的阿拉伯風情,走在街上和熱情村民手舞足蹈的對話,以及露天餐館不斷要來合照的小孩們,在那有當明星的感覺,與伊斯坦布爾大城市的“平凡”境遇截然相反。抵達伊斯坦布爾的清晨,有軌電車裏擠滿了上學上班表情麻木的人,和任何一座大城市的早晨毫無差異;中午去了世界第一的大集市,周邊的小吃飯店都是開給遊客的,英文大字無處不在,生怕大家不知道這裏賣的是“土耳其特色美食”;傍晚尋找青年旅社,店員趾高氣昂,翻了翻我的護照,不耐煩地甩了句“沒訂房就走吧,都滿了”,就下了逐客令。
興許是我期待太高,伊斯坦布爾即便是大城市,但是它的地理位置非常獨特,位於歐洲和亞洲的中間點,這裏更有一座大橋連接歐亞大陸。其實,伊斯坦布爾除了幾個所謂的世界著名景點,其餘都是大城市的風格。因為政府大力發展旅遊業,借著“歐洲文化中心”之名推廣,滿大街拿著相機和地圖的遊客,像極了倫敦,要問路的時候,攔下來的人十有八九也是遊人。
這是一座立刻被人遺忘、過度開發的旅遊城市。在奧爾罕的《伊斯坦布爾》一書中,常常提到“東方特點”與“西方事物”這兩個字眼,足可見伊斯坦布爾也對於自己的身份充滿了疑惑。
當一座城與一個人對自身定位非常疑惑時,按照眾人口味去發展並不是一個好方法。我有很多內向的朋友,不敢與人打招呼,並為此而感到自卑,但內向並非壞事,有時候沉默的人說出來的話更有分量,和他們之間的友誼也往往是深刻的。怕就怕找不到自己,譬如分明內向,卻拚了命以不舒服的姿態出現在別人麵前,即便熱絡也令人感到不舒服、不真誠。
比起伊斯坦布爾,我更喜歡的是未必被眾人知道的聖魯爾法,他們賣的那些東西,那些小超市,那個無人光顧的羊奶攤位,那些孩子眼裏的光芒,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純粹、天真。
我願意是個天真的人。和拒絕長大沒有關係,長大後,我仍然是我自己。天真的人,不代表沒有見過世界的黑暗,恰恰因為見到過,才知道天真的好。真善美的東西,總是令人動容的。
天真善良的人眼裏,都有一抹閃著光芒的土耳其藍。
土耳其的天真,但願你也擁有。
一個溫暖的人未必活在溫暖的世界
在上海有一個壯觀的城市街景:街上往往有收廢品的,蹬著輛小小的三輪車,身後居然可以堆出比車子還要高五倍的紙箱子、塑料瓶等。
有天和友人搭出租車,愛攝影的我從窗口探出頭,發現車後有人騎著如此“壯觀”的小三輪車,當我將鏡頭對準他們的時候,才發現車上有兩個人,女人是坐在後麵東西上麵的,而男人則大汗淋淋賣力地蹬著車子。
發現我拍照,原以為他們會訓斥我,可男人居然笑意滿滿地指指我,對女人大聲說:“看,有人在拍我們!笑一個!”
我喜歡這些人。他們的存在,讓我覺得溫暖,讓我想努力成為一個溫暖平凡的人。
其實,我不喜歡在大城市給人拍照,那些人總有戒備心,發現我鏡頭對向他們,總會想方設法逃離或者扭過頭去。在大城市也很難和人說話,打一個招呼對方就疑神疑鬼你是否在使詐或要推銷什麼,很難交朋友。
但是鄉村小鎮的人就不同,他們的門和心都是不上鎖的。擁有太多,就容易恐慌吧!
一次從廣州出發去廈門旅行,飛機因為天氣惡劣已經延誤了四個小時,窗外的電閃雷鳴看得我驚心動魄。因為等待了太久也沒有新的消息,有人說那架飛機今晚是不會來廣州了,我們要在機場過夜;也有人說飛機還在半空,暴雨一停止飛機來了,就可以出發了。一群等不及的乘客情緒激動地跑去前台鬧事。
正在一旁角落裏看書的我,被唧唧喳喳的爭吵聲分散了注意力,我把書收回包裏,走到了落地窗前。這時,我看見一個外國人,一動不動地正握著小卡片相機,拍著窗外的“景致”,神情悠然,甚至好似在欣賞藝術品。
“你也喜歡看打雷下雨嗎?”我抬起頭問這位白發外國男人。
“我……拍了……很多照片,你……看。”他的英文並不好,和我說話有些艱難,他把相機遞過來,給我看相機裏的照片。
“你是哪裏人?”我問。
“丹麥。”他靦腆地笑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乘客在前台聚集鬧事,可這個北歐老人隻是好奇地瞥一眼提示屏幕和前台,就繼續享受他的雨夜機場了。
哥本哈根,我曾經去過。我心裏在想,你不是就來自鬼天氣的地方,看見打雷怎麼能夠像個小孩一樣欣喜那麼久?
第一次,我在歐洲乘瑞安廉價航班。
看著網站上比去餐館吃一頓飯還便宜的機票,我心動了。從德國一座名為杜塞爾多夫城市出發去挪威的機票含稅隻需要十歐元,我立刻就訂了下來。
從荷蘭坐火車到了杜塞爾多夫,輾轉了很久,我才抵達瑞安專用的小機場。
在登記處,我遞過去網絡機票打印件和荷蘭臨時居民證。
對方突然說:“請給我護照。”
我問:“這些不夠嗎?”
他說:“亞洲乘客一定要護照的。”
我急了起來,“可是我沒有帶來!”昨天晚上整理行李時,因為聽說過在歐盟境內乘飛機旅行是不需要護照的,也害怕護照和居民證同時弄丟,所以特地把護照留在抽屜裏。
於是,我就坐在機場門口,看著一個個乘客上飛機,看著那架自己本應該坐上去的航班起飛消失在德國陰雲密布的天空。
我隻能又一路輾轉回到了杜塞爾多夫中心火車站。坐在地上,看著人來人往,我在心裏暗暗說:“我一定要去北歐,就是大巴也要過去。”
第二天,我帶上了一顆任性的心,坐上了Eurolines大巴。
從海牙乘坐大巴去哥本哈根,一路往北,接近十七個小時的車程。那是我頭一回乘坐大巴跨越三個國家。途中路過德國漢堡時已經是半夜,司機打開了大巴的燈,睡著的乘客紛紛被吵醒,喇叭裏司機說著荷蘭語,但我一句也沒有聽懂。見大家一個個走出去,我也跟著提起行李出去了。
走出去後,才發現這裏是大巴的中轉站,放眼望去滿是一輛輛大巴,上麵貼著不同城市的名字,有去倫敦的,有去羅馬的,有去馬德裏的……盡管我睡眼惺忪,但是風一吹,並且看到這麼多去往不同地方的大巴,還是令人振奮的。我就有世界就在這些大巴輪胎下的感覺。
在漆黑中走過了一輛輛大巴,我終於看到已經坐滿乘客、上麵電子屏顯示著“哥本哈根”的大巴。上了車後沒多久,大巴就開動了,在顛簸和耳機裏的音樂中,我沉沉地睡去了。
清晨被叫醒,緩過來,又發現大家紛紛下車了。難道又要轉其他大巴?可是這裏是個碼頭。司機將車往一艘大船的方向開去,而其他乘客都成群結隊地往輪船那裏走去。這時候,天微微亮了點兒,依然如半夜一般寒冷。
上了船,我才知道原來這段路要用輪渡,需要四十分鍾。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甲板看北歐的大海!深邃的藍色,留下一路雪白的浪花,天空烏雲密布,海風凜冽,幾乎沒有遊客選擇走出開著暖氣的室內。
下船又行駛了兩個小時,大巴終於在中午抵達了哥本哈根市中心火車站。在司機的廣播聲中,我有些迷茫地睜開了眼睛,背上行囊。這次的旅程,隨著下車時興奮的一跳開始了。
首先歡迎我的是北歐十二月涼涼的卻非常清新的空氣,作為一個不怎麼愛冬天的人,在那一刻卻是享受的。我拿出相機很激動地四處拍照,已經是將近中午的光景,卻仍然像是在淩晨,天空下著小雨,遠處辦公樓燈火通明,它似乎在自我介紹:我是一座冷靜而沉穩的城市。
這裏就是北歐了,當時我對自己激動地說。這裏天空很大氣,即使一直陰天,卻掩飾不住它獨特動人的美,這裏的街道很寬敞卻不見人影,行走其中,有一種無比孤單的感覺。
這裏是童話作家安徒生的故鄉。小時候,我是聽著安徒生童話長大的。家裏也有一個白色的陶瓷美人魚,我敲碎過家裏很多東西,但很奇怪這個不起眼的小雕像,居然一直“活”到現在。
當我終於見到真正的美人魚雕像的時候,有些失望,那是一座類似布魯塞爾小童那樣的小雕塑,並且是在海港不起眼的角落裏。
從海港再次走回市中心,當我看著那寬敞冷清的街道,置身於寒冷的冬日時,心裏不禁疑惑:當年安徒生抽著煙,走在這條街上尋找童話靈感的時候,會有怎樣的感慨呢?為什麼他能寫出如此美好溫暖的童話?
在這裏,我安靜地度過了新年。鍾聲敲響,人們在廣場載歌載舞,孤獨的異鄉人,背著包,靜靜地穿越了哥本哈根最長最熱鬧的商業街。我和這個北歐的城市,隻是各自獨立的存在,互不相幹地對視著。
走著走著,一個人看著周圍的一切,心裏有點孤寂。對於這些風景,我隻是一個過客而已,它們再美麗,而我始終隻是一個並不重要的旁觀者。這樣的天氣,這樣冷清的氣質,我的筆下文字也會是冰涼的。
可安徒生是怎麼做到的呢?他筆下的童話故事溫暖了多少人的心啊。
可能每每當他落筆時就解開一個心結,內心的掙紮可能因為那個故事就找到了方向,找到了解決的方案。
我曾問過一個未必溫暖的人:“為什麼會成為如今的你?”對方惡狠狠地說:“因為我要報仇,我恨他們這樣對我,所以也要這樣對待他們。”
後來因為寫文章,我在網絡上被一些朋友惡言相向,我按捺不住,把心中這股鬱悶告訴了一位朋友。對方的回答並不是令我覺得“聽似有理”,而是令我萬分確定自己今後要走的路。他說:“別人這樣對我是別人的事,我依然會幫助對我心懷不善的人,正是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
一個真正溫暖的人,必須是有脊梁骨的,不然這樣的溫暖隻是軟趴趴沒有力量的懦弱。一個真正天真的人,必定早已見過人世的複雜和陰暗,不然,這樣的天真不過是一時的無知。謝謝這五年來一個人在外那些至今回想起來仍然覺得可怕的經曆,它們令我更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成為怎樣的人,善良,真實,勇敢,就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