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的老蓋仙真拉風,一會兒計程車司機停車下來大叫:夏教授!一會兒迎麵來個人和他握手;一個小販試探著問:您,您是老蓋仙吧!後麵氣喘喘地跑來個國中生怯生生地叫道:夏爺爺!我是您的讀者,請給我簽個名。去拿相片,小姐的第一句話是:夏爺爺!您好。這些人都是蓋仙迷,雖然老蓋仙一個也不認得,但他仍然和他們高興地握手、揮手,口中說:您好!一半天兒,再到您那兒坐坐。您瞧!像不像北平胡同裏啊!
秦台英《多才多藝的夏元瑜》
真是“但問耕耘,莫問收獲”,然而有耕耘,必有收獲。
老蓋仙的幽默特征
1.屈己下人的態度
老北京人的一個重要的特征就是“溫良恭儉讓”,其核心就是謙和,能夠屈己下人。夏先生開始寫作已經年屆六十,又是留學生、大學教授,很容易居高臨下拍老腔,教訓眼下的黃口孺子。可是作為老北京的夏先生不會如此。舊時,即使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太,跟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說話也是一口一個“您”。夏先生的文章許多是以社會批評和文化批評為內容的,不能“口不臧否人物”,更不能不“論列是非”。於是先生多以自己取比,調侃自己,首先說自己寫作都是混飯吃的,卑之無甚高論,甚至是摻水的文章:
我在1978年3月出了一本《生花筆》,其中有篇《大興水利》。看了題目好像是篇討論國家經濟的發展的鴻文巨製。但是愛護老夫的讀者心裏有數,知道我絕說不出什麼經國濟民的大道理來。一定是些街頭巷尾的芝麻綠豆的小事。不過用擴大鏡頭把顆綠豆照出一張放大幾百倍的相來,圓圓、光光,閃爍著黃綠的光芒,也許挺好看,能蒙蒙人,使人一時不察,誤認為是什麼綠珍珠、綠寶石。等您定一定神,仔細一看,原來是用了一顆綠豆在那兒騙人,目的無非博人一笑而已——蓋仙之技不過如此。既沒有文藝上的價值,也扯不上響應國策。僅是把歡樂帶到人間,也算不得心懷叵測。
《摻水的行業》
這是老北京的風範,也符合喜劇表演的規則,就是自覺把自己放在低於觀眾的位置上,讓觀眾有一種優越感,這是構成笑的基礎。正像17世紀的英國哲學家霍布斯所說的笑的根源之一“就是突然發現自己的優越”。如果作者要是高高在上,以教訓人口吻說話,人們自然而然會產生斥拒感,怎麼能發笑?
2.正言若反敘述風格
夏先生寫到負麵的事物時,他不以批評的口吻出之,且看他如何敘述製造假幣:
今天有些人也有一番愛國的熱忱,想幫助台灣銀行做點事。也不要他們任何補助,完全自掏腰包,白白的義務勞動。費盡心機代他們印出鈔票來,既給銀行節省了印刷費,而且事成之後也不居功,連報告台銀一聲都沒有,也算“為善不欲人知”的了。正跟幫助國家的武器生產一般,在家裏做手槍一樣的義行可嘉。
這些善行雖不願人知,可是紙裏包不住火。一旦被警方發覺之後,國家也少不得要報答他們一番,請他們到“國立別墅”裏去休息幾年,天天免費招待,三餐不缺。四季衣服雖不太考究,可也還過得去。每天也有段活動時間,比古代鑄私錢的待遇強多了。
《印偽鈔——為銀行白效勞》
敘述中處處是諷刺,但不以帶刺的語言出之,好像說平常話,因而越讀越覺得可笑。即使是批評,他也以幽默的形式表達,不給人難堪:
人若有名,會的事情也就多了。其實不是他自己會,而是別人認為他會。我也參加過才藝小姐選拔、烹飪比賽,還有一位朋友開“曾德自助火鍋城”要我題匾。這倒令我異常得意,因為我的字從小學就得“丙”,終生未曾退步。
行文帶點自嘲,實際上是批評社會濫捧名人和名人不知自重。
3.奇異的聯想
從思維上來說,要想使人發笑,就要打破思維定勢,因為作為審美主體的讀者在欣賞文藝作品時,不僅希望有求同性的愉悅,更歡迎那些意外的驚喜。這種聯想有如其友楊乃藩所說:“夏先生的第二個本領便是豐富的想象力。這種想象力使他能千變萬化,無中生有,化腐朽為神奇,把死的說成活的。這種想象力在他的文章中也處處充斥。由於這種想象力,使他的文章活潑、誇張、奇幻、有趣。一般人寫一件事,平鋪直敘,搜索枯腸,一二千字已經詞窮理拙,到了他手裏,就像吹棉花糖一樣,搖啊搖的,立刻膨脹起來。而且晶瑩剔透,澄澈無瑕,沒有一點勉強的痕跡。”(《蓋仙之蓋》)這樣的例子,俯拾皆是,夏先生自稱為“蓋”就是指由無窮無盡的奇異聯想化為滔滔不絕的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