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許簡珍握著手機在客廳的暴吼,幾乎回蕩著整個小樓。
“他想把我女兒送去美國,就此警告牽製我?這是妄想!我許簡珍當初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心底一清二楚。是他自己說的,不管我的過去,也不拘束我,我該怎麼樣,還和從前那樣。可你瞧瞧,自從結婚後,我變成了什麼樣?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一起打麻將的太太們看不上我,家裏的保姆也在背後笑我,他不帶我上商場見朋友,不讓我染指他的生意,甚至不願我和從前的熟人聯係。他隻要我乖乖地待在家裏做隻木偶。他是個懦夫。害怕自己的老丈人到連兒子的名字也跟著樂家姓。這會兒他不僅自己做懦夫還要我也跟人低頭。”
“這日子糟透了,沒法過。我隻要錢,騙夠了就收手。不能走離婚路線,我們簽了婚前財產協議的。要是離婚,我可就撈不著一毛錢了。再說,他周中信的錢全是樂家給的,你不能指望樂家會給外頭來的女人一條活路。”
許合子坐在二樓的走廊上,安安靜靜地畫著一幅畫。畫布上一片灰蒙,沒有雲,也看不見天空.隻有幾隻小小的鴿子,被雨水絕望地打濕了羽毛。遠處,若隱若現的教堂尖頂,鍾樓的光亮,還有即將逝去的黃昏。
她清楚記得自己握著筆是如何顫唞的,可是沒辦法,她隻能做一隻鼴鼠,把自己縮成一團。
“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我不會讓周叔叔受一丁點的傷——可是……我也不能出賣許簡珍和那個男人……這些,都是我昀底線。”抬起的頭一點點垂下,耷在畫板前,許合子對自己說。
“後來呢?”
天空開始出現一絲灰蒙蒙的光亮。其實海邊的清晨,並非人們所想的瑰麗明朗。兩三點之間,天是黑暗一片的。總得要到四點之後,漸漸地,大片大片的天空,便如水墨畫下墊底的那張生宣,被墨汁浸染得透徹,卻顯出一種漫不經心的透亮。再漸漸,深灰的天會變成淺青。
潮水一拍拍地打來,如在畫中。
安靜到了極點,許合子忽然覺得有些困倦,將頭靠在了身旁人的肩膀上,無奈地苦笑一聲:“還能怎麼樣?那一天終究會來臨……就好像太陽永遠會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
“那是一個清冷的冬天早上,莫名地,在四點三十七分時我就醒了過來。那天,我預感到一種隱隱的不安,卻又拿它沒辦法……實在,是像一隻悲哀又卑小的鴕鳥。當我把頭拚命地埋進沙子裏時,陰謀卻已經漸漸浮出海麵。”
其實那天的一切並非是毫無預兆的,從清晨光線照落在許簡珍握著的瓷杯上就可以洞窺,她很少起床得這樣早,也很少有閑情逸致翻出精致的粉彩小瓷杯,慢悠悠地煮上了一杯咖啡。
她並不是那種過風雅生活的女人,許合子也不是。所以事後許合子一直想,也許那隻瓷杯子便是她們生活中一直追求卻又恐懼的源頭,拚了命地想脫離貧窮,卻又懷念被遺棄的從前。
喝過咖啡後,許筒珍起身出門,接了一個十分二十六秒的電話,全程隻說了一個“嗯”字。
許合子從門口堵著她,許簡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要做什麼,合子?”
“不要做傻事,媽媽。”她蒼白的嘴唇無力地嚅動了片刻,卻是說著也連自己也聽不懂的話:“求你了,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許簡珍給自己點了支煙,輕輕地笑了,溫柔地撫摸著女兒的長發,她的眼神是一個母親真正的慈愛:“好,我一會兒回來。”頓了頓,“在家等著媽媽。”
可是許簡珍騙了她。那天,一直不安地等待的許合子,並沒有等來散完步回來的母親,卻等來了忽然破門衝進來的樂铖白。冬日溫煦的陽光照著他安靜的側臉,那投下的狹長陰影,倒映在他俊朗的眉間,寂靜得仿佛夢一般。
樂铖白喘著氣,扶住門,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
等待著的許合子一下子站起身,沒有再多說什麼,攥住他的胳膊忽然往外頭跑去。她跑得很急,直到在樓下看見很多西裝革履的陌生人與十幾輛保鏢車,愣住的許合子才停下腳步。
一直沒出聲的樂铖白這時轉頭望著她,他的聲音很安靜,沒有失望,也沒有憤怒,似乎什麼情感也沒有:“你要帶我去哪裏?”
“我去找媽媽。”她靜了片刻,握住他的手腕,“你相信我,對嗎?”
也許是被她哀切的神色打動,他的喉結動了一下,是吞咽的聲音:“上車。”
她給許簡珍打電話,卻發覺一直打不通:“她把手機放在家了。”
“她把我爸約到了哪裏?”
“是叔叔最近收購的那一片老城區爛尾樓。”她抬起眼,“等會兒我一個人上去,你讓那些人別跟上來,行嗎?樂铖白。”
其實她很少和他真正請求過什麼,所以他怔了一怔,才點點頭。就在下車的瞬間,手指被人握住。
“等等,許合子。”從車中探出半個身子的樂铖白,以一種少見的姿態,慎重地望著她。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明知這並不是合適的時候,她卻在他湊過頭的一瞬,抱住他,用力地貼緊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