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一手夾住刷子,一邊提起包,很狼狽地掏出手機按下免提:“喂,你好。”
“是許小姐嗎?”對方的聲音聽上去文質彬彬。
許合子放下糨糊桶,站到了一邊的電線杆下:“是我。”
“我在街頭看見了告示,你就是要盤出那家店鋪的主人?”
她隻是愣了一小會兒,立刻說:“不,我是受人委托。不過,店鋪的事可以由我全權做主。”
“那就好,我打算盡快接手。”
“不好意思——”打斷那人的話,許合子猶疑地再三確定,“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是說……你打算盤下這店?”①思①兔①網①
“是。”
“可你還沒問過價錢呢。”
“許小姐盤得這麼急,想必一定不會在價錢上為難人。”
這倒是。也許是店鋪這麼快找到下家,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許合子鬆了口氣:“好,那您看……您打算什麼時候來看一看門麵?”
那頭沉默了片刻,接電話的中年男人轉頭望了一眼後座的樂铖白,眼神似有詢問,過了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說:“明天吧。”
“明天?”她又是一愣,卻也很快答應了下來,“好,我在店門前等你。”
撂下手機司機才開口:“樂先生,我和她約了明天見麵。”
一直望著車窗外的樂铖白似乎正在出神地凝視著什麼,對於身邊人的話似無聽聞,視野裏,天是蒙著灰的蒼藍,風很大,冷颼颼地刮著人的臉。而那女人也許是因為勞作的緣故,額角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外套披在肩上,一邊熱得臉上發紅,一邊卻又接二連三地打著噴嚏。
許合子站在電線杆子前出了一會兒神,伸手把剛糊上的一張廣告撕下,捂緊圍巾轉身離開。
車窗緩緩合上,樂铖白靠回後座,俊美的臉上似乎沒有一絲表情:“走吧。”
既然店鋪盤出得這樣快,她便沒有再多待在海城的理由。呆呆坐在床頭的丁小冰已經知道了沈倫失去音訊的消息。他最後給許合子打電話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那時丁小冰正和鄭天在客廳裏嘻嘻哈哈地包著餃子,許合子站在離她們一幕玻璃牆之隔的廚房裏接電話。
沈倫咳嗽著,對她說新年快樂。
她心裏擔心,卻是勉強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明知對方看不見:“新年快樂。”
沈倫聽見了這頭的吵鬧聲,問她,她們在做什麼。
許合子轉過頭看了一眼鼻子上沾滿麵屑的丁小冰,說,是小冰在帶著鄭天包餃子呢。說著,她將手機稍離得遠了些,按下免提鍵,客廳裏那快樂到幾乎沒心沒肺的笑聲就這樣傳到了那頭。那天,沈倫似乎聽得格外仔細,聽了很久才說,謝謝你,合子,謝謝你。他對她說的最後三個字是謝謝你。
正月裏為了店鋪盤租的事她一再地電話聯係,對方卻永遠是關機。起先許合子一直瞞著丁小冰,到了瞞無可瞞的地步,她便隻有輕聲承認沈倫失去了消息。
也許是一下子經曆了太多,丁小冰並沒有表現出她想象中的驚訝失落,就像她此刻望著她的呆呆的眼神。許合子蹲在櫃子前,從抽屜裏拿出那張小心保存的房契,正出著神,丁小冰卻是忽然一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房契,是因為父母過世。二叔一個勁地問我,房契在哪裏?那時我可真傻啊,什麼都不懂,就知道世上我隻剩下這一個親人。別說一張房契,他就是問我要金山銀山,隻要我知道藏在哪兒,也得告訴他啊。”
“從老房子裏搬出的那天,我哭得很厲害。二叔摟著我的頭說,小冰,別哭,往後就跟二叔啦。說這話的人,幾年後卻因為一場賭博輸得連褲子也險些當掉,被人切掉小指頭,還吃了牢飯。那時我已經十二歲了,二叔三十歲。我坐探監房這頭,他坐玻璃牆那頭,我罵得眼睛都紅了,恨不得一口吃了他。我說,二叔,你這個大混蛋!大騙子!不是說好了永遠不會丟下我嗎,為什麼一轉眼就把我一個人丟在了牢外頭?”
“十五歲那年,第一次戀愛,初戀的男生長得又高又帥,有那麼一點痞子樣。我們最要好時,並肩睡在一張床上,枕一個枕頭。可是就那麼互相抱著,什麼也不做。我愛他愛得要死,割了一次腕,還失去過一個孩子,可是有一天他說走就走了,消失得徹徹底底,好像從來都沒出現過,隻留下聲名狼藉的我。”
“二十歲那年,一個人來海城,住在廟街的出租房。白天睡覺,晚上上天橋擺夜攤,晨昏顛倒地混著日子,有一頓沒一頓。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幾年,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一個女孩子。她總是一聲不吭安靜地出現在別人眼角的餘光裏,替我打掃屋子。因為強迫進食症而隻敢吃茶泡飯的人,卻默默地替我下熱騰騰的麵條。她曾經窮到連幾十塊的水電費也交不起,卻在我的急性闌尾炎發作時毫不猶豫地墊上所有手術費。她陪我投簡曆,幫我擺夜攤,給我煮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