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铖白踩住最大油門,一路飛快地開到了醫院門口。她正準備說謝謝,他卻下了車。
雨夜的醫院很冷清,因為是正月,不少能下床走動的病人都被家人接走過元宵。空蕩蕩的走廊上,一路走去,不少病房床被幹淨。一直走到最裏間,推開門,病床是空的,被褥淩亂。一個護士站在了他們身後:“是322床的家人嗎?”
丁小冰還沒開口,鄭天已尖叫出聲:“我外婆怎麼啦?”
“搶救無效,是十五分鍾前過世的。”護士的表情冰冷而不耐,“快點兒來簽字吧,今天是元宵,醫生們還等著下班。”
沒有生離死別的哀慟,沒有歇斯底裏。
隔著一片白布,一張手術床,慘白的燈光從拉上的簾子中透出。一個年紀更輕些的護士一直在裏頭收拾東西,見了這遲遲趕來的一大一小,倒是輕聲歎了口氣:“老人走得很安靜。”
先前的護士正倚在服務台邊用手機發著短信,作勢提高聲音:“別光顧說話,帶著他們趕緊把太平間的停屍費交了。”
那小護士摸了摸鄭天的腦袋:“把這孩子帶出去,別嚇著了。”
“我要見外婆!”鄭天仿佛這時才反應過來,拚命扒拉開丁小冰的手要衝過去。丁小冰之前曾聽許合子說過鄭天外婆患的病,知道逝世時血管爆裂十分難堪,狠狠地捂住孩子的眼睛,深吸一口氣:“鄭天,咱們讓外婆安安靜靜地睡覺,好不好?”
她身上帶的錢少,不知道什麼時候,樂铖白已經去交了錢。回來時,長廊盡頭的窗戶半開著,半空中緩緩升起一朵絢爛之極的煙花。緊接著,一朵又一朵的煙花接踵而升,煙花聲四起,熱光照得冷寂的走廊也似白晝。
丁小冰像是這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十五,中國人舉家團圓的日子。
“她就要走了。”她輕輕地說。
煙花在大雨中很快地謝幕。
樂铖白沉默著,良久良久,不置可否。
丁小冰深吸一口氣,忍住就要掉下的淚水:“我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很久,卻從來沒有向他說起。有一天他忽然離開了這裏,再後來他音訊全無,現在連他曾經存在過的地方也將被盤出。我覺得自己喜歡得好卑微,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每一天想起他,都是甜蜜。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讓那個人不明不白地離開,讓剩下的每一天都變成永無止境的糾結,每天每天地問自己,他到底是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是猶豫害怕還是真的無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終於預備開口說一些什麼,手機卻忽然響起。按下號碼,那頭是女人的尖叫聲帶著啜泣。
“樂總,您救救我,您快救救我!”
樂铖白的眉頭不易察覺地擰起,卻是耐著性子問下去:“秦盼盼?”
“他不知道怎麼了,像是變了一個人……我好怕。”
“鍾遠山不是已經給你訂了機票,去外頭避一陣風頭?”
“不,他的人發現我了,我一路來的時候就知道不對了。坐的出租車不對,開車的司機不對……就連剛剛路過的清潔工也不對……”那頭的聲音漸漸變小,驚慌越來越明顯。
樂铖白隻覺耐心漸漸用完,卻忽然轉過頭。
長發滴水的許合子也許是剛從大雨中趕來,臉色蒼白得令他心中一痛:“發生了什麼事?”
她似乎這才發現他也在這裏:“你……”
順勢關掉手機,樂铖白走到她麵前:“你來了。”
葬禮舉行得低調又樸素。
海城的居民公墓建在離市郊半小時車程的一片菊園中。從山腳上去,半山腰有一座涼亭,放眼望去是一片肅森的鬆濤柏海。因為是年初的緣故,離菊花盛開的秋天漫漫無期。而他從車上下來時卻抱著一大捧素潔的白花。
彎身放在老人的墓前,樂铖白立定,久久地聽著風拂鬆海的聲音。
許合子公式化地替鄭天向他道謝。
樂铖白看了她一眼,說:“不必。”
她沉默地望著他,眼神卻落在了別處,不露痕跡地躲避著他的審視。樂铖白與她擦肩而過,卻忽然停住腳步,壓低聲說:“那天醫院走廊裏,你的臉色蒼白,看上去那麼無助,明明才被那樣羞辱過的我卻好像有一點心疼了。”
她不動聲色。
他似乎早已料到是這樣的結局。
不遠處鄭天被丁小冰攬在懷裏,兩人的腕上都戴著白花。許合子望著他們時才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沒去過周叔叔的葬禮。那年出了事,她很快就被送進監獄,一切了斷得幹淨利落。自己甚至沒來得及送那無辜的父親般的長者最後一程,沒能在他擺滿鮮花的墓前長跪。
那時候的樂铖白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送走自己的父親呢?他是否也會像今天這般沉默地懷抱一束白花,長久地凝視著逝者的照片?他親手送走父親時,會不會想起她這個殺人凶手的女兒?
也許遺忘是最好的結果。
這時她甚至有那麼一點兒從心底感謝上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