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那些不堪過往的樂铖白,在多年後重新遇上她,甚至再一次喜歡她。她是何其幸運,能用嶄新的麵貌站在他麵前,即使拒絕也顯得骨氣錚錚。
因為樂铖白的緣故,來墓地的陌生人無端多出不少。
客人們都紛紛猜測著這個死去的老者和樂家是什麼關係,很快地,甚至有了新的謠言。有人說,這個姓鄭的老人,是樂東平年輕時的情人,所以最後一程要讓孫子來為其送行。
人群中,隻有一個人自始至終盯著樂铖白的側臉不放。樂铖白的眼神落到哪裏,她的眼神便跟著轉到哪裏。
蔣竺真很希望樂铖白能轉過頭看自己一眼,可是沒有意外,他濃烈的眼神始終盯著那個墓前身穿黑衣頭簪白花的年輕女人身上。
仿佛他們仍是年少,這匆匆歲月,並沒有改變他的深愛,分離不能,變故也不能。
鍾遠山將樂铖白引到墓園的另一側時,蔣竺真正望著山尖緩緩墜下的夕陽出神。他對於她的出現似乎很意外,蔣竺真卻笑了一笑:“她知道了嗎?”
樂铖白沒有作聲。
蔣竺真漂亮得仿佛瓷娃娃一般的麵容在夕陽中泛著淡淡金色:“哦,我知道了,你沒有告訴她。”慢慢地走近他,她撫上他的肩,“我猜,你一定一遍遍地問她那個問題——‘我們曾經認識嗎’,而她也一定回答你‘不,我從沒遇上過你’。”
樂铖白薄唇緊抿,臉上的線條緊繃著,無端有冷峻之意。蔣竺真知道他的脾氣一向很大,卻是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的這些年,我一直很辛苦。因為你的脾氣總是那麼不好,喜怒無常,對人冷冷的,像是活在玻璃罩子裏。每次你對我冷處理時,我都委屈得不行。可是樂老對我說‘阿铖從小就是這個脾氣,被寵壞了,沒什麼能叫他放在心上。就是個仙女到了他這也就這個待遇’。”
“後來每當我沮喪難過到不行時,就用這句話安慰自己。是的,你對我冷漠,可你對其他女孩兒也提不起什麼興趣,我和她們一比可好多了。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你也會對別人好,好到小心翼翼,好到甚至卑微。”
“樂铖白對一個人好的時候,原來是這個樣子。用盡全部的心,掩去所有的疼,隻是不想讓那人不開心。”
“你讓鍾遠山把我引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淡淡打斷她,他的神色沒有變化。
蔣竺真放開握住他肩膀的手:“還記得那天你說的話嗎?你說,你想知道所有的事。因為你的一句話,我在天沒亮時就開車去找她,載著她一路到海邊。我低聲下氣地用自己的心酸打動她,讓她說出秘密,把那些話截成錄音,兩小時十六分二十五秒。”
“這兩小時十六分二十五秒,一定是你聽過最震撼的秘密。為什麼隻聽了一次就把它銷毀,為什麼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地一遍遍問她。你大可以報複她和她的母親對你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行,也大可以用這個留住她。你告訴我,為什麼沒那麼做?樂铖白,你告訴找……告訴我,我就死心。”
“因為我愛她。”他終於說出了那句話,轉過臉,像打量著一個與自己的生命毫無關係的人一般,重複著,“我愛她。”
“你見過穿過深海三萬裏的光線嗎?明知不可能,卻沒法放棄。就想一直那樣地沉溺下去,不要醒來,不被驚動。”
“穿過深海三萬裏的光線?”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鑽戒,蔣竺真笑了,“這隻鑽戒,是幾年前你去沙巴潛水時送我的。當時我很擔心,害怕你潛水出事。你卻在我喋喋不休時遞給我一枚鑽戒。其實你最鍾愛的是自己采集的鯊魚牙。鑽戒是外公安排的,鯊魚牙被你收藏。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其實這隻戒指的主人不是我,它應該屬於被戴上鯊魚牙的女孩。”
戒指很合適,所以她摘下它時有點費勁。可是很快地,蔣竺真還是摘下了它,竭力保持著最後一絲驕傲:“我很嫉妒許合子,所以……”握在手心的戒指忽然被擲出,在夕陽裏變成了一道細小的弧線,投入了茫茫鬆濤中不知何處。
“有一天,請你為她戴上一枚真正的訂婚戒吧。”
墓園的另一側,許合子蹲下`身,鄭重其事地望了一眼哭泣的孩子。
“鄭天。”
“小媽媽?”
“從今往後,你要改名字——你叫沈天。”
“不,還是叫丁小天吧。”丁小冰忽然打斷她。
許合子愕然地抬起頭。
丁小冰眼圈還是紅紅的,臉上卻笑嘻嘻:“我要認他做兒子。”
“小冰,這不是開玩笑。”
“快,丁小天,叫我一聲媽媽。”
鄭天沉默著。
丁小冰問:“怎麼,你不喜歡我嗎?”
小鄭天這才咕噥著:“我有爸爸。”
“可要是爸爸失去了消息,也許永遠不回來了呢?”
“小冰——”來不及阻止,丁小冰已自顧自地說下去,“小天,你也想有個媽媽吧。我這個人,又懶,又貪錢,還壞得很,一肚子詭計。可是我隻答應你這條,你叫我一聲媽媽,我就永遠不離開你。永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