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恰好此時回來,直麵此景,大叫一聲便操起菜刀就往父親頭上砍。他伸手擋,下臂就挨了重重一刀,血濃稠地往外滲,大滴地掉在了知秋的腦門上,溫熱地順著她的眼簾往下滑落,劃過臉龐似豔紅的淚。
母親繼續操著刀追砍,父親奪門逃出,自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個夜晚結束在沾滿血的菜刀掉在地上的刺耳聲響裏,哐當作響幾聲,恢複寂靜。世間萬象麵對人的非難永遠鎮定自若。牆仍是靜默的牆,夜仍是靜默的夜。牆不會因為歎息而崩垮,夜不會因為哭泣就有太陽提前升起。
葉青無淚,隻是臉色如鐵,跪下來把知秋抱起回到床上。知秋還張著兩條青蛙一樣的細細小小的腿,因為私處疼痛而顫唞著無法並攏,神情非常扭曲,歪著頭看著母親。
葉青拉上了燈。黑暗就靜靜覆蓋下來。
之後葉青又跟了一個男人,兩個人要結婚。男人的家在黑龍江,說是如果要結婚就一定要回老家去,他不要倒插門。彼時知秋十五歲,已經在少年體校練了十二年的遊泳——她自小就被送到體校去了。
那天是周末,母親騎著自行車來接她回家。北方的春天,時有沙塵暴,她們在路上遇到大風,上坡的時候,烈風迎麵而來,母親騎不動,兩個人下車來推著車前進,風沙灌滿了口鼻,她們躬著身子把頭埋在雙臂間艱難前行,那一刻知秋瞥見了母親緊閉雙眼,五官皺巴著如同在承接綿延的苦難,如此一張狼狽衰老的臉,忽然令她十分傷心。她感到些許心酸來,卻聽到母親在風中喊起來,知秋,要是我跟叔叔去黑龍江,你走不走。
她閉著眼睛,大聲地喊出來回答母親,我不會跟你走。
葉青知道與這個男人其實並無希望可以過上所謂的幸福生活,隻是留在這裏更加沒有指盼,所以想要離去。她倒還真是害怕這個繼父再對葉知秋做出禽獸的事情來,於是打算留下葉知秋,暫且寄養到我們家,等到一切好轉之後再把她接過去不遲。
7
知秋就這樣被送到了我們家來。我與她在小鎮洛橋度過三年時光。
我與她並無血緣,長得也不相似。我自知自己形容平庸,沒有什麼得意姿色。而知秋身體瘦削如竹,骨骼纖細,膚色白皙,性格中有驚人的暴戾。我母親仍似一句平靜不急迫的謊言,終日與布料為伴,知秋的來與去,對她並無太多影響。她依舊是在廳堂裏做著活兒,盡管我常常懷疑哪有那麼多的活兒可以做。
母親一直告誡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一生,你要用功讀書。否則沒有出路。
我也一直就是讀書的料,學習用功。在書本之外的世界,我找不到信心與坐標,又或者是因為絲毫沒有了解。教室,書本,老師,同學,母親。這些是我二十歲之前的生命構成。想來真是不可思議,二十年時光,簡單至四五個名詞就可以概括。
但知秋不是。我記得知秋來洛橋上學第一天就與同學打架,把那個男生打得抱頭逃竄,直奔男廁。知秋卻不罷休,已經是高一的女孩子,卻徑直追進男廁所,砰砰幾下踢開門,抓起地上的垃圾簍就把它扣在男生的腦袋上,用北方話大聲罵,我操你媽!
當時廁所裏還有膽小男生在小解,被她的嗓音嚇得褲子都忘了提起就跑出來。她這樣一鬧,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訓,老師罵完要請家長,她說,我沒有媽,也沒有爸,你請個頭。
中午放學知秋若無其事地回家來,臉上手上都有瘀青。母親非常驚慌,問,知秋,你怎麼了?她淡淡說,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