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2 / 3)

知秋頓覺這痛楚被滲透了絕望,因此不可忍受:她麵容漸漸帶有扭曲,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四目相覷,猶如一種刑具相逼的審問。以明對這神情感到全身發麻,再也進行不下去,突然暴躁地一巴掌用手按住她整張臉——如她的繼父一般。

知秋忽然就大叫,拚命掙紮。兩個人扭打起來,下手都非常狠,愈痛愈打,沉默劇烈地喘著氣,直至最後筋疲力盡地僵持對峙,然後疲憊地放棄。

你明天就回去吧。

她終於開口說話。

以明沒有回答,隻是煩躁地開始抽煙。她默不作聲起身穿好衣服,整理體麵。以明以為她要走,就問,你要去哪兒?

她說,我困了,要睡覺。

說完然後又氣定神閑地躺下,側過身去和衣而睡,很快就沉沉入夢。

康以明目瞪口呆,看了她一眼,罵了句,靠,這也睡得著。接著索然無味地起身穿衣,收拾行李,天微亮,便獨自離開。

知秋醒來已經是中午。以明走了。她呆呆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起身收拾好東西,下樓到公共盥洗室洗了臉,步行到小鎮車站,買了回程的票。

傍晚時分她又出現在我們家門口。母親抬頭看她一眼,平靜地問,吃飯了嗎,餓不餓。

知秋點點頭,把包擱在地上就徑直走過來在餐桌邊坐下。她大概是餓極,打開反扣著的碗盤,抓起筷子就開始吃。

她的饑餓,困倦,一切都是這樣的直接。餓了便吃,困了便睡。這樣的方式,折射出她的本質性情。知秋對花花世界有著這樣強盛不可抵擋的體驗欲,行事大拓直接,但因為是個女子,所以由此而不幸。這些都在今後得到了印證。

那天葉知秋回家來,直到吃完飯都沒有看我一眼。她隻在擦嘴的時候,才與我目光相對。

她大概是不知道,或者不在意,我一直是盯著她,看她這樣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頓飯。

11

知秋很快決定要回到北方,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大學的機會是拯救,所以她要抓住。最後一年到了高三,突然就收了心,專心致誌念書,徹夜做功課直到困倦地伏在桌上睡著。

我問她,姐姐,你是不是想走?

她飛快地算著題,頭也不抬地回答我,那當然,難道要我一輩子留在這裏不成。

我不說話看著她,良久,她也許對我的注視有所意識,才回過頭來看看我,說,一生,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離開這裏嗎?

我說,我還沒有想好。

葉知秋其實相當聰明,發起憤來叫人刮目相看。隻是她不願意把才智用在讀書念學這等事情上。我已經習慣在她亮著燈看書的夜晚,自己蒙著被子睡覺,有時候一夢醒來,還看到她苦讀的側影。我就叫她,姐姐。

她通常在那樣時刻——或許多半是因為夜深人靜時分片刻的溫情脆弱——會耐心應我:怎麼了,一生。

我一直叫她姐姐,但她從來都是叫我“一生”,不會叫我小妹,或者其他。我相當喜歡她喚我時的北方腔調。字正腔圓,音調這樣柔韌鎮定,因為不帶方言,所以聽起來像電影裏麵的台詞般深情。我常常喊她,又並不說話,如此隻為引起她注意,來叫我的名字。這些把戲,我隻在那個時期有過。我想我是相當依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