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光照射在一屋子木訥的人臉上,有人滿臉熒光不知所以地笑,但大多數麵無表情。徹夜僵坐,看上去有鬼魂一般的錯覺。她上網回來便在宿舍睡大覺。嘈雜明亮的房間內她也能安然入夢。課還是不怎麼去上。和以前那幫男生朋友在食堂吃飯,他們喝啤酒,她便吃西瓜。一堆人嗑瓜子,打牌,閑聊直到深夜。
這是一部分人的大學生活。但也有規規矩矩坐在教室裏麵聽課學習的好學生,馬列主義之類的大課雖然無聊透頂,但還是堅持一節不落。課餘在教室上自習,早晨在操場上跑步,用收音機聽英文,向學校領導上書抱怨圖書館裏已經成了情侶約會場所,摟摟抱抱吃東西,實在過分有傷風化。
總之青春就是如此,不是你上了大學就是大學上了你。人一旦長大起來,就總是急於主宰自己。少年時代的生活大都受製於人,一旦告別,便渴望自由,但若不懂事,便總會落得放肆。以為青春時光尚且富裕所以揮霍無度。
知秋畢竟不是讀書人。在暫別以明的一段時間裏,落寞無著,希望能夠做一些事情。很快她便在新開發區的學校附近找到一家夜總會打工。新開發區治安混亂,地頭蛇土霸王當道,暴發戶眾多,酒吧夜總會KTV洗浴城海鮮城之類的聲色場所林立,吸毒嫖娼無處不在。
知秋做了吧員,初來乍到,急於踩熟地盤,做事恭敬勤快。下班時間總是三四點,她不可能回到學校宿舍,於是和打工妹一起住在夜總會的宿舍裏麵。八人間,上下床。床縫之間爬著臭蟲和蟑螂。鍋盆碗盞,毛巾口杯,統統扔在一張桌上無人收拾。殘剩飯菜的陶瓷碗放在腳盆裏,長滿了黴。天花板極其低矮,滿地的垃圾,煙蒂,掉發,混在厚厚一層灰裏。衣服堆在床被上,房間常年惡臭。年紀輕輕的女子們在這裏化上濃妝,噴上香水,踩著廉價的高跟鞋妖嬈出門,夜色裏光鮮亮麗笑靨如花,好似個個都有華麗如醉的好生活——這簡直是人間縮影。
舞女阿蘭常常不回來,她分了她的床給知秋。自從在這裏上班,她便聽從阿蘭勸告化名為蘇琴——不要讓人知道你的真名,電話,家裏住址。阿蘭對她說,這裏不需要你的真實。如果你真實對人,恐怕隻會招致惡果。
知秋遇到阿蘭時,阿蘭年僅十六歲。她是這裏的舞女。知秋第一眼見她跳舞,便傾心於這跳脫生動的漂亮女子——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阿蘭也做雞。
阿蘭十二歲便離開河南老家四處流浪,在廣州的發廊做起皮肉生意時才十三歲。那年她下了火車便被招工的人帶到一條巷子,正值晚上,整條黑暗的巷弄都布滿亮著粉紅色霓虹燈的狹小店鋪,發廊,足療店。臉容浮腫的風塵妓女像是等著上車一般坐成一排,客人來到之前就無所事事地修指甲,聊天。這些在她老家也有。她背著行李走了兩步就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但沒有起一絲逃脫的意念——她知道這是沒有選擇的事情。
住下來的第一晚,發廊老板的私生子先強暴了她。她還是處女,但是沒有流血。她靜靜提起褲子來,穿上衣服坐好,強暴她的年輕男子躺著看她穿衣,抽了一根煙,罵道,利索。天生的婊子。
她無聲無息,內心十分堅定——這是她無可選擇的一個世界。十三歲她就此落入風塵,每夜坐在豔紅色霓虹燈光裏,木訥地麵對豔紅色的門簾。注視著一個又一個吝嗇肮髒的嫖客撩起它走進來——疙瘩臉和油膩的蓬發。嘴和腳一樣臭。
她隻覺得這肉一般紅色的燈光填充了她的全部視野,日夜麵對,好像瞳仁都變成了紅色。睡覺時做的夢都是紅的。又覺得自己流的也是紅色的淚。但很快她就已經變成沒有眼淚的人了——許多事情,來到與忘卻都迅疾得來不及流淚。流淚是一件多麼奢侈無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