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2 / 3)

與阿蘭一起坐台的所有人都比她年長,雞頭常常對她拳腳相加,盤剝她的收入。後來她流產兩次,又染了病,雞頭覺得成本太大,便將她逐走。她拿著兩千泰銖不到的小錢,跟著一個泰國人去了曼穀,在紅燈區又跳豔舞又賣淫。

熱帶如此憂鬱,哪怕日光明媚。那裏濡濕,夏雨霪霪,高大樹木晃動在熱潮裏,葉片亮如漆,像是赤膊男人和脊背。這裏陽光這樣灼烈,但她居住的雜亂無章的小巷子似乎終年暗無天日,醒來的時候總是晚上,明亮的唯有曖昧而俗豔的霓虹燈光。賣淫男女眾多,皮肉生意不好做,她站在酒吧門口攬客站到腿硬,恨不得睡在地上,還要用英語粵語泰語輪番招呼客人。吸毒是自然不過的事情,她已經染上重癮不可自拔,欠了大筆錢。她的泰國男人被追債的人殺死了。破房子被搗成了廢墟,不能再住人。

男人死去那夜下著大雨,她躲在貨倉角落,看到男人被亂刀砍死,叫聲如鳥,隻有短短兩聲就昏迷過去再無聲息。暴徒提著凶器四散而去,留下一地的鮮血混入瓢潑雨水,稀釋成淡淡的紅色,好似流產而死的母親,胎血漂到她腳邊來。她渾身濕透,雨水順著眼簾滑落使她睜不開眼睛,劈頭蓋臉承接起來如天主的洗禮。她眼睜睜看著淡淡血水淹沒了自己的腳,閉上眼睛竟全是紅色,忽然想起那家廣州發廊的紅色霓虹燈。

這不過是世界上萬千個夜晚中的一個。有人幸福安眠有人死得慘絕人寰。溫黃的萬家燈火不過是隔世的幻覺,她能見到的隻是一條條豔紅的霓虹燈。她抹掉眼睛上的雨水,踉蹌轉身,如叢林野獸一般消失在曼穀的黑暗雨夜。

她沒了生路,後來又和一個河北男子一起逃回了中國。從廣州一直流浪到北方。到了津城早已是摸爬滾打什麼都已見識過。十六歲的女孩子還在做夢,她卻常常感到自己早就走完了大半生。

阿蘭體形修長高大,五官漂亮,還未滿十八歲,但打扮成熟,看上去有二十出頭。知秋在不知道她底細的時候,隻見到她每夜都是領舞,資曆很高。她大多時候眼神冷漠如蜥蜴。有時候上場跳舞之前,還草草穿著男式的白襯衣,衣角在肚臍處係了一個結,內裏的文胸與下`身貼臀超短褲又極誘惑。脖頸上是觸目驚心的紋身。脫掉之後上場跳舞,這樣的高挑性感,一別庸常夜場女子的俗豔風情。但是裸露的皮膚布滿傷痕。

阿蘭高傲不可接近,但在男客身邊時,這樣的作派稍稍帶些柔情,便剛好顯得矜驕高貴,加之一副引人注目的上好身段,嫖客趨之若鶩,台價最高。這樣漂亮出眾的女子落入風塵,知秋剛開始還有惋惜。然而後來她知道阿蘭已經坐台三四年,輾轉風塵閱曆無數,也就無言以對。

知秋喜歡她,更多的是一種崇拜成分。有時候淩晨回到夜總會的宿舍,知秋睡在阿蘭的床上,阿蘭的內衣,香水,損壞了的口紅眉筆,她都會拾起來看看聞聞。但也不過僅此而已——她早就困倦得合眼便可入夢了。知秋對阿蘭向來非常討好,阿蘭說她想吃牛排,知秋就舍得花掉剛剛掙到的四五百元工資,打車到市區內給她買幾份西餐帶回來。但送到阿蘭麵前時她又沒了胃口,嚐了嚐便放在一邊——還是慢慢低下頭去,在桌上掃出一列白色粉末,閉上眼睛細細地吸。神情殘酷如死。

那段時間她隻記得阿蘭阿蘭,連以明都忘記。

7

一個多星期之後,以明再來找她,她告訴他說,我在金龍騰KTV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