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端一則除名廣告,河邊一具無名溺屍”頭版頭條,一號黑體字標出了頭條社會新聞。蘇鴻達心裏抖了一下,缺德,全是自己為了混一頓午飯,才把隆興顏料局和這具河漂子扯到了一起。合上報紙,喘勻了氣兒,他在心中暗自為自己解脫。其實呢,他隻是東拉西扯地拉閘白,壓根兒他也沒想給隆興顏料局栽贓,隻是嚴而信肚子裏一掛壞雜碎,你隻要有點風,他立時便成雨,大雨成災,不知就把誰毀了。
“海河水上巡警局於日前撈起一溺水男子,據某不肯透露姓名的辨認者稱,此人生前曾供職於本埠某商號任總賬,五日前該商號登廣告與此公脫離關係,並稱該員不辭而別,其日後一切所為皆與商號無幹雲雲……”
阿彌陀佛,嚴而信筆下留情,他隻稱蘇鴻達為“不肯透露姓名的辨認者”,否則真說不定會惹出些什麼麻煩,而且他也沒往隆興顏料局上引,“某商號”,天津衛商號多著呢,天天有人登廣告除名職員,往哪兒查對去?
一片雲團消釋,蘇鴻達壓在心頭上的石頭也搬下來了,沿著馬路閑逛,他又得為今日的午飯想轍了。
“蘇二爺!”才閑逛了一個多小時,剛走到南市口上,正掂量臨到飯口之前該去哪家飯店門外“站崗”,冷不防迎麵一個人走過來,拱手作揖,滿麵春風地和蘇鴻達打招呼。
蘇鴻達心頭一顫,倒黴!真是不是冤家不相逢,你道站在南市大街口上等蘇鴻達的是哪一位?隆興顏料局的掌櫃,陸文宗。
陸文宗人長得精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壽星眉毛,細眼睛,大鼻子,鼻頭微紅,寬嘴巴,明明是吃好東西的福相,隻因為節衣縮食總是吃不足,嘴角茸拉下來,帶上三分倒黴相。
“陸爺閑在。”蘇鴻達忙著向一旁躲閃,“我這兒有個約會,了一樁閑事,咱們改日談,改日談。”說著,蘇鴻達就想溜。
“蘇二爺,文宗在此恭候多時了,鴻順居的座訂好了,牛肉蒸餃。”陸文宗橫移一步擋住蘇鴻達的去路,一揚胳膊,正好從懷裏掉下一張報紙,陸文宗忙俯身去拾,《晨報》。
蘇鴻達不得不停住腳步,若說去鴻順居,時辰這麼早實在不合算,多溜達幾處準能碰上比牛肉蒸餃實惠的地方。可是人人都知道陸文宗摳門兒,他請你吃牛肉蒸餃比皇上為你擺滿漢全席還有麵子,據顏料局的夥計說,平日隆興的大鍋飯就是窩頭菜湯,掌灶的是陸文宗的舅子,湯裏麵保證不見一星油。
推脫不開,蘇鴻達隻得隨著陸文宗走進了鴻順居,還真夠派兒,餐桌上居然擺了酒,四樣酒菜:水爆肚,羊雜碎,花生米,菜心。
“有一宗閑事要麻煩蘇二爺。”陸文宗開門見山,頭一巡酒剛下肚,他便將那張《晨報》展開,放在了蘇鴻達的麵前。
“嘛事?”蘇鴻達瞧也不瞧那張報紙,“沒一句實話。”一語道破,蘇鴻達作了最後裁決,“瞎掰,大睜白眼地糊弄人。”
“是的,是的,是的麼!”陸文宗連連隨聲讚同,“若為這野雞小報的一派胡言,我也就不麻煩蘇二爺了,隻是今天早晨,《晨報》剛剛印出來,河岸邊便來了個女子,哭天喚地,硬認那具無名男屍是她的夫君。”
“啊!有這事?”蘇鴻達將舉到半空中的酒杯又放在了桌上,驚愕得半天沒說出話來。“來了個小媳婦兒?”蘇鴻達舉著筷子指點著陸文宗的鼻子尖問道:“她說那個河漂子是她的爺們兒?她是那具河漂子的娘們兒?咦,咦,咦,真是年頭改良,嘛限兒事都有呀!”說罷,蘇鴻達自己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