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你蒙受這不白之冤,不鬧個水落石出,我死不瞑目,這場官司我是打定了呀!”果不其然,這位女子是要打官司了。
在人群外,蘇鴻達暗自盤算該如何調解這樁事件,不過是一具無名的河漂子,若沒人看見,順流而下也就早沒事了,偏偏被人撈上來,又由自己順藤摸瓜擴大了事態,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居然人家的妻子出來了,天津衛的事真是要多邪門兒有多邪門兒。如何調解,不外就是一個錢唄。“老少爺們兒閃開些,我是受人之托了事來的,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事情鬧大了,天津衛老少爺們兒都不光彩,借光,借光。”
說著,蘇鴻達使勁地往人圈裏邊擠,眾人見終於來了位“大了”,自然都忙給他閃出一條道路,何況天津人曆來尊敬“大了”這類人物,因為凡事隻要有這類人物出麵,就一定能迎刃而解,“了”者,了結之意也。大了,便是包攬調解萬般糾紛的民間和事佬。
“這位大嫂,”蘇鴻達終於擠到人群當中,向著哭喪女子深深地作了揖,十足的規矩板眼,撣撣長衫,正正禮帽,麵無嬉笑,一本正經,他是說和來的。“哎呀,烈日之下,荒涼河邊,這半日悲痛欲絕,也著實令我等不忍,如家在本埠,我雇輛洋車送您回府暫先休息,這位先人我也找杠房料理收屍,有什麼話,您找出人來,我蘇鴻達保證秉公調處……”
“我也不活了!”
一見有人出麵調解,那女子立即縱身跳起,發瘋一般地就往河裏鑽,眾人見她要尋短見,立時合攏來擋成一道人牆,哈咚一聲,那哭喪的女子迎麵栽倒在了地上。
蘇鴻達追上去才要攙扶,想到男女授受不親,他又停住腳步。就在他俯身過去要再勸解兩句的時候,他心中暗自驚叫了一聲,我的天爺,這位哭喪的女子你道是誰?原來就是單身住在東方飯店混事由的俞秋娘!
“大、大、大嫂。”如今這出戲是隻能往下裝腔作勢地唱了,隻是蘇鴻達有些口吃,他的雙手呆滯地絞在一起,他變得怯陣了。“事情嘛,已經到了這步田地……”結結巴巴,蘇鴻達趕緊現編台詞,暗示俞秋娘自己保證不砸鍋,假戲真作,順水推舟,大家心裏明白,不外是想敲陸文宗一筆錢財罷了。“來日方長,您還得往寬處想,事有事在,理有理在,天津衛這地方不能讓好人受氣,不能讓善人吃虧。想打官司,天津衛有大法官,有大律師,三年五載,十年八年,打勝了百八十萬的賠償,您後半生也不致於再過清苦日子;想私了,隻要你出個口,往來交涉,最終決不能讓您委屈。不過呢,依我蘇某人的一管之見,打官司要有財勢有靠山,憑您一個弱女子,怕也難支撐這麼大的場麵……”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突然,俞秋娘從地上發瘋般地跳起來,推開擋在麵前的人牆,喊著叫著地就往河裏衝,眾人見狀慌了手腳,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忙緊緊地將她抱住。
“崴了,這事算鬧大了。”
蘇鴻達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心中暗想,俞秋娘呀俞秋娘,你的胃口也太大了。
五
“俄(我)就不信隻(這)個羊上樹!”陸文宗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氣衝天,他衝著蘇鴻達挽起了袖子。“憑她一個孤單女子,居然要和我隆興顏料局為敵,打官司,請律師,我陸文宗等著看她的能耐!”
“陸爺,陸爺。”還是想從中調解的蘇鴻達,仍然麵帶笑意地好言相勸,“你有那份財力,隻怕沒那份人力,一場官司要三五年,有這時間你好生經營顏料局,哪兒賺不出個萬八千的?我看,錢財上看開些,二千元,包在我身上,怎麼樣,痛快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