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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法官宣布休庭時已到中午,急匆匆跑到律師事務所,嚴而信要專訪袁淵圓,請你就首次庭審發表感想。未及寒暄,嚴而信先就《晨報》發的“陸文宗訪問記”向袁淵圓致歉。
“這一連幾日我躲進書房準備辯護詞。”輕描淡寫,袁淵圓把不知道《晨報》發表陸文宗專訪錄的事繞過去了。而且直到今晨出庭之前他都沒有瀏覽最近幾天的報紙,可見他是直到昨天夜裏還在“書房”裏躲著。
“我想,如果大律師事先讀過那篇專訪,今天的辯護一定會更精彩。”嚴而信恭敬地說。
“關於今日的首次庭審,本律師以為……”避開嚴而信的糾纏,大律師一本正經地發表感想,嚴而信忙打開筆記本,一字一句飛快地記錄著,眼睛緊盯著自己的筆尖。
說了一個開篇,大律師犯了煙癮,他拉開抽屜取出一隻四方漆繪大方盒,打開,取出一隻呂宋大雪茄。這雪茄是很金貴的,八隻雪茄的價錢頂得上一袋白麵,非大闊佬是擺不起這份譜兒的。袁淵圓將雪茄的一端放到齒間咬開,隨手從西服口袋裏掏出一包火柴,嚓地一聲,將一根火柴劃著了。
呀!嚴而信心中暗自驚呼了一聲,他一雙眼睛亮了一下,握筆的右手打了個哆嗦。你道他何以大吃一驚?原來他看見大律師袁淵圓用來點雪茄的火柴,是一包滿洲國產的旭牌火柴。
旭牌火柴,天津人是聽說過,沒用過。天津人稱火柴為洋火,謂其原屬舶來品之類,再通俗一些的稱火柴為“瑪曲頭”,是日本語火柴的音譯,因為天津的火柴廠是日本人開的。天津火柴品質粗劣,老大一個硫磺頭,火柴盒兩側有粗砂紙,嚓地一聲劃著了,立時便是一個大火球,一股嗆人的硫磺煙升起,酸得人直流眼淚,所以天津人一用火柴就罵日本國。日本人聽了天津民眾的咒罵之後,不多久便又研究成功了一種保險火柴。這種火柴杆長,除了在專門粘在火柴盒的細砂紙上劃燃之外,其它在炕沿、鞋底、磚頭上一概劃不著,而且沒有硫磺煙。一根火柴可以點十幾盞汽燈,吸雪茄的人最向往這種旭牌火柴,隻可惜,滿洲國與關內兩封鎖,這種旭牌火柴一直沒有傳過來。
“本律師於初審辯護中……”袁淵圓足足地吸了一口雪茄,精神更加抖擻地說了起來。在一旁發呆的嚴而信還衝著大律師拋的那根火柴棍發呆,竟連大律師的幾點聲明都沒記住。
“猴小子,跟我玩花活!”暗自在心中罵著,嚴而信更是得意。如今什麼疑團也不存在了,袁淵圓以受理俞秋娘案為遮掩,暗中受侯伯泰派遣,跑了一趟滿洲國,去滿洲國作什麼?拉皮條。華北局勢微妙,天津的政客急於投門戶、找靠山,於日本人進關已成定局之時,忙著安排自己來日的官運,有人作漢奸,有人附逆,天津衛爺們兒全被蒙在鼓裏了。
“為此,本律師重申……”
袁淵圓說到興奮時提高了嗓音,這才把嚴而信從癡呆中喚醒過來,他胡亂地在筆記本上比劃著,以遮掩剛才的暗自揣度。
九
-思-兔-在-線-閱-讀-
“這場人命官司,太哏了。”
街談巷議,天津城三教九流老少爺們兒婦孺童叟,人人都關心著這一樁無頭案。每日天未明,賣報的童子便扯著沙啞的嗓子放聲喊叫:“快來看,快來瞧,小媳婦上公堂人命一條。”比起報紙文字,童子們的詞彙沒有邏輯,但市民們一聽就懂,大家紛紛跑出來把幾份報紙一搶而光。看過報紙,人們便一番評說,豆腐樓、鉻粑菜鋪、茶湯攤,市民們一人托著一隻碗,一麵吃著一麵評論,有人說小媳婦可憐,有人說陸文宗可惡,有人說樂無由死得冤枉,也有人說此中有詐,既然討到了如此可心的媳婦,還有什麼活不下去的理由要投河?仁兄高見,深屋藏嬌居然還要投河自盡,荒唐,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