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陸文宗困惑不解的是,他隆興顏料局的生意卻因這場人命官司而變得極是興隆。天津人愛瞧熱鬧,一場人命官司,人們早上往東方飯店跑,去看告狀的小寡婦;下晌,人們又一齊來到隆興顏料局,要看看這處凶號,何以就會被纏進了無頭案。有人說一看這處顏料局的門臉就不吉利,兩座山牆,北麵巽三,南麵良六,每隔三年五載必有一次災殃,最後遲早要毀於一把大火;還有人說這“隆興”二字聽著就別扭,興隆二字本來是大吉,興盛而且昌隆,自是勝哉,將兩個字顛倒過來,就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了。隆,棟隆起而獲吉也,《易》傳有言:“棟隆,吉”,已是極盛之意;而“興”呢,“天保定爾,以莫不興”,極盛之勢又加振興,難道就忘了月圓自虧、水盈自溢的道理了嗎?光看門臉,講不出學問,還要進去端詳,走進人家店堂,如何好意思隻東張西望一番便空手出來呢?天津衛老字號的規矩,敬客如賓,顧客走進門來,無論冠蓋、布衣,一律先讓座、後敬茶,掌櫃的要陪過來問寒問暖,道過辛苦,小力巴兒在一旁垂手恭立,聽候吩咐。大桶青靛,小包正紅,大至十桶八桶,下至一小包顏料,作的是生意,得的是人緣兒。身高七尺,又是胡須又是眉毛的大老爺們兒,怎麼能白吃人家一碗茶撲拉撲拉屁股抬腿就走呢?小包墨金、大包赭紫,用得著用不著,買回家去留著過年染門簾,算不得破費。
“這場官司倒是打著了。”惜金如命的陸文宗暗自好不得意,這可比在報上登廣告實惠多了,上次《晨報》一則廣告,很是被宰了個狗殺頭,一腔的血全倒出來了。而這一場官司勝似廣告,全天津衛人除了知道鼓樓炮台鈴鐺閣之外,一知道有個官銀號,二知道有個隆興顏料局。問天津爺們兒,天津市市長是誰,十個人中有九個答不上來;問天津人隆興顏料局掌櫃是誰,連吃奶的孩子都知道:陸文宗。陸老板已是和梨園界的幾位老板齊名了。
陸文宗暗自估算了一下,天津衛住著十幾萬人口,若是人人都來隆興顏料局走一遭,若是每個人都買走一小包顏料,這一茬生意作完,即使他官司打輸了,賠償費也從生意中賺出來了。對,就這樣招呼!這場官司咱是黏黏乎乎地跟你泡上了,今日認賬,明日翻車,鬧得誰也不知是怎麼一檔子事,越離題兒,越邪乎,越雲山霧障,天津衛才越紅火,隆興顏料局的生意才越有幹頭。
“恭喜陸老板,賀喜陸老板,陸老板福星高照,此次要發大財了!”
你道這恭維話是誰說的?講出來,你可莫罵我玩邪,此話出自侯伯泰、侯四六爺、侯大閑人之口,怪哉,怪哉,怪矣哉!
……
一道帖子送到隆興顏料局,侯伯泰恭候陸老板屈尊品茗。
陸文宗拿著帖子犯了疑。
侯伯泰的大名,聽說過,如雷貫耳,津門首富,第一賢人,樂善好施,愛管閑事,上至皇親貴胄,下至軍政要人,頂頂惹不起的人物都敬仰著侯大人。何以這位侯大人今日下帖子要拿小民陸文宗進府問罪?細思量,自己沒惹著侯四六爺呀,雖說陷進了一場官司,但那個跳河的樂無由一準不是侯四六爺的人,稍微和侯大人有些瓜葛,也不致於淪落來隆興顏料局管賬。那麼,侯大人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