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要提自己去晉見呢?榮歟?辱歟?福歟?禍歟?陸文宗手捧著帖子翻了好一陣白眼,刀山火海,如今也是推倭不得了。
翻箱倒櫃,找出來一套衣褲,長衫馬褂,穿在身上照了半天鏡子,沒有挑剔,再加上禮服呢千層底兒圓口鞋,儼然是一員老實生意人。想了半天,還是沒帶禮物,給侯大人送顏料,什麼顏色全用不上,人家府上從來不自己煮染任何東西;買果子糕點,又不知道侯大人的口味,聽說拜見名人明裏送文房四寶,暗裏送磨墨的女童子,大多是謠傳,不可冒失。
掂量再三,陸文宗一不能爽約,二又舍不得破費,沒帶任何見麵禮,空著一雙手來到侯府拜見侯伯泰。仆傭通報之後,吩咐說在書房看茶。陸文宗隨著仆傭,這才繞過影壁,往深深的庭院盡處走去。嗐,這侯府的深宅好大氣派,回廊,矮牆,院裏是假山、小溪,小溪是清清的流水,水上是點點睡蓮,水下是悠悠的遊魚,入時的鮮花擺在青石道路的兩旁,陣陣芬芳沁人心脾。搖了搖頭,陸文宗對此頗不以為然。天津衛的老財講排場,將錢都用在了“浮文”上,賺得多,花銷也多,能掙錢能花錢,更有的打腫了臉充胖子,借錢擺闊氣,身穿著綾羅綢緞,囊中一貧如洗。還是俺們山西人實惠,將銀元封在大缸裏,把大缸埋在個隱蔽處,心裏踏實。平常日月,有錢人、沒錢人全是清晨一人一個大糞筐,中午喝糊糊,誰的碗裏也沒有油腥。逢年過節,老財們有一件體麵的長衫,窮人哩,則還是短衣短衫,三天過後老財們將長衫脫下收好,大家還是一個樣兒。
“陸大人到。”仆傭在正書房門外止步,身子閃到下側,垂手恭立地報了一聲,陸文宗才要邁步進書房,書房的雕花木格門已從裏麵無聲地拉開了,木門兩側各立著一位婷婷的玉女,不由得陸文宗停了腳步,忙退下台階,他怕自己錯進了哪位小姐的繡房。果不其然,一股幽香飄出,陸文宗用力地憋了一口氣。
“唉呀呀,陸老板屈尊寒舍,有失遠迎。”亮亮堂堂的聲音傳出來,真是侯伯泰的書房,陸文宗這才遠遠地拱手施禮,擺出十足的斯文相,活賽是進翰林院會試,悠悠地走進了書房。
他找俺有什麼事哩?坐在八仙桌上側,望著女童子敬呈上來的茶盅,陸文宗還在暗中尋思。這許多年,雖說和侯伯泰同住在天津衛,可是人家侯大人是閑人,自己是個濁人,兩廂從來沒有往來,自己沒什麼事要求侯大人提攜,侯大人也沒什麼吩咐要自己去辦,活賽是武大郎見皇上,咱們爺們兒不是一路貨。
“文宗客居天津多年,未敢造次冒失給侯大人請安,還望侯大人原諒。”陸文宗背書一般地誦念早就準備下的台詞。
“哈哈哈!”侯伯泰笑了,笑得那麼開朗,又笑得那樣天真,明明是一個沒有城府的和善老人。“一天到晚瞎忙,也想不起來見見各位富商巨賈,我不作買賣,生意道上的事一竅不通,我若是開商號呀,連這把胡子都得賠進去。”
“侯大人一生是富貴,自不必像我們這樣支撐著門麵吃苦受累。”陸文宗忙恭維著說,臉上賠著笑意。
“也是,也是。”侯伯泰捋捋胡子表示讚同,“該操多大的心呀。市麵上沒人跟貴號找麻煩吧?有什麼難處找我,官麵上、青門、紅門、租界地,咱還都有點麵子。”
“嗐,別提了。”陸文宗提起傷心事,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這不是嗎,平白無故地攪進了一場官司。”
“有人琢磨你?”侯伯泰立即麵帶溫色地向陸文宗詢問。
“嗐,全是莫須有,莫須有,三個月之前,本號請來了一位總賬,人呢,倒是精明,一手的好字,賬麵上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