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們、先生們,世上什麼事情最痛苦?世上又什麼事情最幸福?失去幸福的人對幸福渴求得會更熾烈,而陷於痛苦的人不敢奢求幸福才是最大的痛苦……”有分教,這叫烏煙瘴氣法,放煙幕彈,說廢話,東拉西扯,滿嘴食火,什麼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什麼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嗬息,旁聽席上人們開始打哈欠。沒意思,沒勁,人們伸伸懶腰無精打采地走了,走來走去連一個人影也不見了。大律師袁淵圓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講得滿嘴冒白沫,講得天昏地暗,講得語無倫次。原告席上俞秋娘也打起瞌睡,身子搖了一下,腦袋險些碰在木椅背上,掏出粉紅帕子揉揉眼睛,再努力裝出一副思夫的痛不欲生模樣。
“啪”地一聲,嚴而信沒好氣地合上筆記本,將鋼筆揣進衣袋裏,順手撿起禮帽,他也悄悄地離開了記者席。
十
上當了,被人“玩”了!
嚴而信氣急敗壞地跑回報館,點燃一支香煙,一屁股跌坐在藤椅裏。
及早抽身,倘若《晨報》再糾纏在這場人命官司裏,最終必落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細想起來,盡管這一陣報紙的印數上去了,也多攬了些廣告,但讀者。廣告戶原指望這場人命官司會打個水落石出,或是誣告栽贓,或是逼人致死,是非善惡要最終有個分明,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人們要在心理上得到一些滿足。但如今,人家明明是人命官司不急不慢地打著,而賣國交易又暗裏緊鑼密鼓地幹著,什麼陸文宗、袁淵圓、大法官、大閑人,他們沆瀣一氣,合夥耍把傻老百姓。
仗義執言嗎?嚴而信才沒有那份德性,他越尋思,越覺著自己不合算。為這場官司,他費盡了苦心,準備各項文書證件,製造樂無由和俞秋娘的夫妻合影,原指望大家夥一起靠缺德發財,大份小份,自己也能檢一份便宜。可是如今,陸文宗輸不了,俞秋娘勝不了,誰想不打這場官司,大法官還饒不了,粘粘乎乎,一條線上拴一串螞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大家一齊纏著吧。自己不能再和他們纏了,一旦社會識破《晨報》挑起事端遮人耳目,暗中幹政治投機,弄不好連老窩都要被人端了。
“嚴主筆。”興衝衝,推開房門,闖進來了閑人蘇鴻達,這一陣他舉著燒餅照鏡子——裏邊外邊一起吃,很是得意,衣冠鞋帽,精氣神,已然比過去強了不知多少倍。至少麵上的饑色不見了,咳嗽一聲,堂音宏亮,嘴裏還總嚼著青果(橄欖),前幾日一時高興還鑲顆金牙,這顆金牙鑲的地方好,沒鑲在門牙上,是鑲在上牙床的血齒上,說話吃飯看不見,一笑便顯露出來了,很是增了幾分人品。
跑慣了晨報館,蘇鴻達已是隨隨便便,不等嚴而信讓,自己先抓起一隻杯子來倒茶喝。嚴而信用白眼珠子翻了一眼,他沒覺出來,又一屁股坐在藤椅子上,隨後抽來份文稿,沒頭沒腦地亂看。
“你放下。”嚴而信從蘇鴻達手裏將文稿奪過來,氣洶洶地嗆蘇鴻達。
“咦,這是嘛意思?沒做好夢?”蘇鴻達歪著腦袋似笑不笑地望著嚴而信,目光中帶著幾分詭詐。
“這裏是編輯處,不可玩笑。”嚴而信板著麵孔冷冷地說,“以後蘇先生再有什麼事,請在門房稍候片刻。”
“咦,跟我假正經。”蘇鴻達嬉皮涎臉地打趣,“這一陣咱倆人可一起玩過不少地方,誰是嘛變的,可是全瞞不了人。”
嚴而信不理睬蘇鴻達的耍賤,埋頭隻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