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文稿,把蘇鴻達冷在了一旁。稍稍地,蘇鴻達覺著不是滋味了,他將水杯在手心裏轉著,疑疑惑惑地問道:
“莫非,這場官司俞秋娘輸了?”
“不知道。”嚴而信頭也不抬地回答。
“大律師袁淵圓辯護得好賣勁呀!對了,那天休庭時,我找你,你也不知溜哪兒去了,大律師的辯護詞文稿在我這兒,他吩咐我交給你,在報上登登。”說著,蘇鴻達就掏衣袋。
“我要趕著去采訪,蘇先生自便吧。”嚴而信站起來就往外走,手裏拿著鎖頭,示意蘇鴻達,他要鎖門。
“你這是往外攆我呀!”蘇鴻達似是有些明白了,他一把拉住嚴而信,麵對麵地詢問,“昨天還熱熱鬧鬧地忙乎,一夜的功夫吃錯了藥,這官司不打了?準是你得夠了便宜,可是兩頭答應我的好處,我還一點兒也沒見著呢。你們抽身不玩了,把我幹在岸兒上,兩頭的不是全落在我一個人的頭上?不行,有話咱得說明白。天津衛你也掃聽掃聽(打聽打聽),玩人,休想玩到我頭上!沒點根基,咱也不敢在這碼頭戳著,沒兩下子,這幾年早讓人宰了。蘇二爺全須全尾,人模狗樣,走在街上人們爺、爺地喚著,回到家裏鄰居們點頭哈腰地敬著,天津衛講話,夠板!是大老爺們兒,不作老娘們兒活,不作沒屁眼子的事,明來明去,玩的是真刀真槍。姓嚴的,你聽好了,誰不讓我痛快,我不讓誰痛快,跛拐李把眼擠,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合夥捏窩窩,大家夥全是正人君子;撕破臉皮,全他媽王八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一沒有字號,二沒有報館。光眼子上街不寒磣,沒有我說不出口的話,沒有我做不出來的事!有人誇我臉皮兒薄,有人罵我臉皮兒厚,姓嚴的,實情告訴你吧,臉皮兒這玩藝,壓根兒我就沒有!”
就在蘇鴻達放潑的時候,嚴而信一使勁,早將他從屋裏推了出來。當地一聲,嚴而信把房門鎖好,沒有和蘇鴻達打招呼,回轉身去,一溜煙,嚴而信跑走了。
……
“袁先生好。”嚴而信一溜煙跑到袁淵圓律師事務所,見到大律師,關上房門,打開筆記本,他作好了采訪的準備。
袁淵圓打了個冷戰,平日嚴而信采訪自己,張口閉口稱大律師,今天他隻稱先生,說不定其中有詐。
“嚴先生好。”袁淵圓冷冷地答應著。
“近來……”嚴而信把聲音拉得細長,目光中閃動著一種挑逗,淩厲,卻又莫測。“近來社會上傳言,說有人為天津政界和滿洲國拉皮條,不日之內,可能要有華北獨立運動。本埠幾位賢達於此頗有微言,以為這位捐客於國難之時押大賭注,怕是凶多吉少。”
咕咚一聲,袁淵圓跌坐在了沙發上,他全身哆嗦一下,又努力想鎮定自己,掏出手帕拭拭額頭,深吸一口氣,取出雪茄,取出火柴,低頭看見了火柴盒上刺目的“旭”字,又似被蠍子螫了一般,忙把火柴盒拋開,又將雪茄扔在桌上。
“痛快、痛快!”終於,袁淵圓一拍巴掌,對於嚴而信的單刀直入表示讚賞,“想來嚴主筆已是擬好文稿了。”
嚴而信不點頭,不搖頭,撩撩眼皮,酸溜溜地望著袁淵圓。
“賣多少錢?”袁淵圓怒目反問。
“我想先知道這位掮客得了多少便宜?”
“果然是行家裏手,不說外行話。”袁淵圓站起身來在屋內踱步,連連地點頭表示佩服,“多少,總得有些蛛絲馬跡吧。”
“第一,原湖南督軍為作生意突然南下,”嚴而信搬著指頭回答,“第二,侯伯泰突然去車站迎接王占元返津;第三,大律師大發善心受理了一樁無頭公案;第四,辦案期間大律師一連五天失蹤;第五,回津後大律師點雪茄用旭牌火柴;第六,有人發現隆興顏料局大宗存貨外運包頭,轉道去滿洲國;第七,有一卷立軸近日敬悉在滿洲國總理大臣鄭孝胥的客廳裏出現,這卷立軸集唐人句:黃昏鼓角似邊州,客散紅亭雨未收。天涯靜處無征戰,青山萬裏一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