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伐、北伐(1 / 3)

東征結束後,程武因為擔任了部隊的向導殲滅陳炯明殘部有功,回惠州時由司務長提拔為連副。雖是下級軍官,但一掛上斜皮帶,戴上大蓋帽,更顯得威武精神。

連長在攻打三河壩時受了傷被送往醫院治療,實際上在攻打過程中,程武代理連長指揮作戰。東征勝利後,部隊進駐惠州,正式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六軍。程潛任軍長,林伯渠任黨代表兼政治部主任。當時的第六軍,師、團的黨代表都是共產黨員,許多營連指導員也是共產黨員。程武麵對這些共產黨員,隻覺得他們為人好,不爭功諉過,吃苦在前,名利在後,而他們的任務時常是彈性很強的政治思想工作,打仗的指揮權還是營、團、師的軍職人員。

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他隻知道不折不扣執行上級的命令。在惠州駐軍後,他經常把隊伍拉出來操練,利用山形地貌做掩護體,進行模擬攻守,學習實戰本領。除此之外,他還親自任教員,教士兵認字,也邀請軍隊裏的黃埔軍校的學生,編寫簡易教材,為訓練所用。他非常重視連隊的夥食,親自審閱菜單,規定每天每人吃多少肉,吃多少油和多少豆腐,每星期加一次小菜,每逢節日加一大菜。此眾多的舉措,大受軍部表揚,成為全軍學習文化苦練本領的尖子連。就像所有的軍人一樣,程武喜歡軍號,喜歡閃亮的刺刀,喜歡脆亮的槍炮聲。所以,一聽到部隊要出師北伐,程武和全體士兵都摩拳擦掌,等候上級出征的命令。

在他一生中,莊嚴的北伐誓師大會最令他震撼,刻骨銘心。

北伐是孫中山的遺願,他在世時曾有兩次督師北伐,但都沒有結果。廣東統一後,在中國共產黨和全國人民的強烈要求和推動下,國民黨中央的開明人士接受了這一要求,決定出師北伐。

一九二六年七月六日,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臨時會議通過了《國民革命出師北伐宣言》;九日,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誓師大會在廣州東較場舉行。程武等駐惠州部隊,派出了自己的代表前去參加。

參加大會的有黨政軍等重要人物和工、農、兵、學、商各界群眾三十萬人,會場紅旗飄揚,肅穆莊嚴,國民黨重要人物何香凝、林伯渠、吳稚暉、張靜江、甘乃光、楊匏安、鄧穎超、彭澤民、陳公博、譚延闓、孫科、宋子文、鄧澤如、古應芬、陳樹人等出席了大會。

大會開始,由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和國民政府代表向蔣介石授旗授印,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宣誓就職。接著,國民革命軍舉行集體宣誓:

我謹以至誠實行三民主義,服從長官命令,捍衛國家,愛護人民,恪盡軍人天職。謹誓。

這位年輕的總司令可謂出盡風頭,三十萬人集中在東較場誓師,場麵何等莊嚴熱烈,但三十萬人都把眼光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其自豪,其榮譽,其激動,都是不言而喻的。問題是這位年輕的總司令,一身戎裝,腰佩寶劍,神情如此肅穆與安寧,雖有幾分笑容,但一副不卑不亢,甚至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令程武傾慕不已。

程武為能有此機會一睹蔣總司令的風采而深感自豪,雙目炯炯地注視著台上,不願意放過每一個細節。據說,年輕的總司令頭上不長毛。不長毛怎麼啦?嫖婊子太多,患了淋病的人會患禿頭症。但程武卻認為:持這種說法的人也患紅眼症,其實禿發是一種智慧者的形象,遁入空門的人,連帝王公卿都要削發。但他很遺憾,大會從開頭到結束,總司令都一直頭戴大蓋帽。在授旗授印時,總司令大蓋帽一戴,高靴一穿,文武帶一佩,胸前的勳章一掛,嗨,這就是男子漢,這就是青年軍人的偶像,這就是掌握三十萬大軍討伐亂臣賊子的司令官。他甚至看得清清楚楚,在授旗授印時,有一隻野蜂或蒼蠅粘在他的左臉上,他不屑一顧,任由蜂蠅叮咬,一派軍人氣概。

直到現在,我們也無須對程武的偶像崇拜作過多指責。因為,無論東征還是北伐,蔣介石都戰功赫赫,定國安邦。從創辦黃埔軍校,到東征北伐,是蔣介石事業的黃金期。他成為青年軍人的偶像,是不奇怪的。曆史就是這樣,誰曾在哪一階段對人民有好處,曆史就不會忘記他,甚至頌揚他。

曾經在老母山悟道的程武,上山並非因為看破紅塵,實為生活所迫,保全自己的人格。所以,一旦介入到國事裏麵,當了軍人,他就變得生龍活虎,確立了雄偉的目標,希望自己會有一天像蔣先生那樣,手掌帥印,揮動帥旗,建立赫赫功業。有這種動力驅使,程武所做的一切都是自覺的。出操、練兵、學文化,請營部或團部的政工幹部給共產黨員上“軍人的崇高目標和理想”的政治課,都是受這動力驅使。他經常受上級的表揚,甚至受程潛將軍的表揚。他也無愧於這些表揚。其實,他的偶像並非程潛。程潛有儒將之風,對孫中山忠心耿耿,但為人忠厚、篤實,沒有野心,沒有城府,在群雄崛起中常受委屈,甚至上當受騙。他雖受孫中山的重視,並獲文有居正,武有程潛的美稱,但他手無兵權。那時極力主張辦軍校,其實並不是蔣介石的主張,而是日本士官學校炮科出身的程潛所提倡,但校長一職,最後還是被蔣介石所奪。他和陳炯明同主軍政部,陳炯明叛變後,孫中山曾派程潛去陳炯明大本營說項,但陳根本瞧不起程潛,最後程任東征軍左路指揮,討伐過去自己的上司,事後李濟深會同桂係軍閥,都拿程潛開心。若是太平盛世,這種人要得,但現在正值世亂之際,梟雄大行其道,整個世界的格局要靠他們平衡製約。就像患有隱蔽性的麻風或花柳病的人,要服劇毒的蠍子與蛇毒,方能生效。事後想想,東征中諸多戰鬥,敵對雙方何妨開戰,打仗,以炮火互相轟擊,互相兼並,又互相媾和,弱肉強食?無論哪一方,其損失都是國家民族之大不幸。像程武這號青年人,對世道的洞察遠談不上徹底,但他心目中偶像絕對不是程潛,然而羽毛未豐,想脫離程潛沒有條件,想投奔蔣介石沒門兒。所以,崇拜蔣介石而隻限於精神範疇,一片癡情可謂隻是一場單相思爾。當然,這也不能怪誰,處於亂世維艱,所有青年都有他的“時代苦悶症”。像程武這樣的青年人,自有他的人生選擇,過高要求,顯然是徒勞的,千差萬別才是這個世界的本質。“和平、奮鬥、救中國”,孫中山叫喊了一輩子,直到彌留之際,先生還在病榻上告誡自己的下屬。可惜,無論南方北方,依然戰亂不休。北伐軍是三十萬有為的青年用熱血和生命構築起來的,無論程武當時動機如何,思想與情緒又如何複雜,但都不能抹煞這樣的事實——即現在他是光榮的北伐軍的一員。

那天晚上,程潛開完高級軍事會議回來,到參加誓師大會的營連部檢查戰務情況,見到程武,問道:“你參加今天的北伐誓師大會,可有什麼想法?”

程武說:“這感想能用幾句話概括嗎?那麼莊嚴雄偉的場麵,三十多萬人參加北伐誓師大會,這證明全國上下萬眾一心,同仇敵愾,無堅不摧。”

程潛點點頭表示讚許,又問:“宣誓的誓詞,你還記得嗎?”

過目成誦的程武,正希望上級長官考考他。他立正,麵向程潛,倒背如流地把誓詞背了一遍。程潛又一次讚許地點頭:“年輕人就是記性好。不過,那幾句誓詞,誰都懂得,重要的是要化作行動,對誓詞負責!”

“頌公!”程武第一次這樣稱呼自己的司令官,“誓師大會點燃了我們對軍閥的仇恨之火。不少人都摩拳擦掌,希望早日上前線。我們的部隊駐紮惠州,去開誓師大會的隻是為數不多的代表。我建議出師前在惠州搞個誓師大會,激勵將士。如果開大型的誓師大會有困難,我們想搞一個稍為小型點的,表表決心,增加軍威。”

程潛寬厚的手掌一邊抹臉,一邊說:“這倡議很好,但誓師大會恐怕不可以重複。你看,授旗授印是無法重複的,我們就改個名稱,叫戰前動員吧。”

“真是後生可畏。”程潛自言自語,“此事幸好程武提醒。不過,誓師大會隻能有上麵搞的那一次,下麵誰再搞就難免引起老蔣的疑心。但換個名堂作一次戰前動員還是有必要的。”程潛以長者對後輩人的關懷,凝重而又慈祥地說:“程武,你過去喜歡和我論兵法,那全是紙上談兵。我對你的稱讚,也是出於長者對年輕人的鼓勵。其實,軍事科學也是一門很深的學問,深奧得很,不同的時間、地點,雙方力量的對比,士兵的士氣,戰爭的正義與非正義,人心的向背,都會影響戰局,或局部影響,或整體引起變化,戰略戰術都要隨機應變。所以,光會紙上談兵是不行的。三國時,蜀丞相諸葛亮,一生用兵謹慎,但在街亭一役中,卻用了一個隻會紙上談兵的馬謖,結果街亭失守,諸葛亮不得不使用了空城計,最後揮淚斬馬謖。你觸及的兵法,還是很皮毛的。這次北伐,正是你們年輕人大顯身手的時候,千萬不要以為自己熟諳兵法,貽誤戰機。切記切記。”

程武心裏不滿程潛尖銳的批評與說教,但卻甜嘴滑舌地表現出激動不已的神態:“頌公之言,如老酒陳醋,極有功力,令我茅塞頓開。古人以不恥下問去告誡世人。梁任公有句話——知恥近乎勇。自跟頌公以來,常在戰事或訓練的餘暇,談論兵法,豈知頌公久經沙場,戎馬倥傯,出生入死,談論的盡是陣亡將士用鮮血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而程武卻不知天高地厚,熱衷空談。頌公今以三國馬謖為戒,提醒我,我願以戰功報答頌公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