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潛笑道:“程武,你自入伍以來,以服從命令視為軍人的天職,這沒有什麼錯。隻是你的話太重,有幾分請罪的味道,我覺得沒有必要。”
程武暗暗叫苦不迭:“這老頭,金睛火眼,夠厲害的!”而嘴上卻說,“我一定謹記頌公的教導。現在隊伍馬上要出發了,是騾子是馬,牽出來一遛你就明白了。”
程潛高興地說:“對,真金不怕火,怕火非真金。”
果然,回到惠州大本營後,程潛看見程武召集全連官兵,宣講東較場三十萬人誓師北伐的盛況與決心,講了國民政府給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授旗授印的激動人心的場麵。他問戰士:“弟兄們,北伐的決心下定了沒有?”
“下定了!”
“怕不怕死?”
“不怕死!”
“對,當兵就是不能怕死,怕死就不當兵。程軍座訓諭,因限於交通條件,部隊十萬火急開赴廣州隻能步行,每天必須步行八十裏至九十裏。日下正值炎夏,大家怕不怕苦?”
“不怕!”
“好樣的!”程武高興地大聲叫道,“那麼,隊伍裏誰還有特別的問題與困難?不妨以舉手的方式,一個一個提出來。”
隊伍中沉默了一會兒,一個留有胡須的士兵舉手:“連長,我老婆要生孩子了。”
程武沒有馬上回答那人的問題,對下麵的戰士說:“有問題的兄弟再舉手。別怕,能解決的,我一定設法解決。”
一個白臉小夥子,羞怯地說:“我結婚才三天就參加東征軍,無奈村裏幫會封建勢力挺可怕,一個族長的兒子卻強占我妻室。望連長能為我做主。”
程武立即激動起來:“有這樣的醜事?我們當兵打仗,東征北伐,他們卻在後方遊手好閑,吃喝玩樂,強占人妻!弟兄們,東征為了什麼?北伐為了什麼?一排長,你今天就帶兩個副手,便裝出訪,找鄉公所、村公所,仔細了解一下。若果有其事,若民憤很大。情節嚴重,你果斷處理,可當場處決!把他的女人帶來連隊,讓他們小兩口在出征前見麵團聚,然後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兄弟們,我這樣處理,你們讚成不讚成?”
“讚成,一千個一萬個讚成!”
“打倒惡霸劣紳!”
程武指著台下的那位士兵,說:“那位兄弟,老婆生孩子是好事,你若是經濟有困難,可先預支三個月的津貼。你不是醫生,老婆生產的痛苦,你也幫不了忙。堂堂正正的軍人,不能為妻室所累。散會後,你們兩個留下來與我細談。”
大會結束了,但全連戰士都心情激奮,三三兩兩地一起議論不休。
“老袁,你家在興寧河口,那是個洪泛區,年年都有災,我怎麼不知道?我現在給你寫個條子,到司務長那裏預支三個月的餉銀,我再掏給你兩塊錢,加在一起,老婆坐月子的錢也就差不多了。部隊後天清晨出發,明天你就去領津貼彙家裏。”
那個叫老袁的士兵,千恩萬謝地退出去了。
程武又問那個被人強占妻室的士兵:“你叫什麼名字?”他拍拍腦瓜子,“一時想不起來了,這腦子真不中用了。”
“連長記不記得,有一次你騎馬,那馬發性子,狂躁起來,鬃毛豎起,四蹄離地,馬尾筆直。你用穿皮鞋的雙腿緊緊夾住馬肚,雙手勒住韁繩。那時我正上惠州買菜,趕著矮種馬,拉著一筐筐的蔬菜。我知道那匹馬是瘋了,待在路邊,你見我在路邊站著,大聲喊:你找死啊,這馬瘋了,快讓開!我偏沒讓開,倒瞧準時機,一個箭步衝上去,攔住馬頭,拉住馬嚼子,把瘋馬製服了。”
程武一拍腦門:“對,對,是有那麼一回事。我當時渾身是汗,還沒看清楚你的麵目,你卻已經走開了。真對不起,應該感激你才是!”
“連長,我叫葉小童。你說我怎麼啦?難道我現在要等著討你的賞銀不成?”
程武笑道:“也不一定要討賞銀,說句感謝的話總應該吧?”
葉小童說:“我能到你指揮的連隊當兵,已經夠福氣了。你說呢?村野孩童,雖說沒怎麼見過馬發瘋,但牛發瘋是時常見的。牛性馬性,都是畜生,都是一個道理。”
程武點頭笑道:“聽你的口音,你家就在惠州附近。你幾時結的婚?幾時入伍的?”
葉小童道:“原來家在惠州,離著名的獨立團團長葉挺家很近。後來搬到博羅。中秋節結的婚,重陽節一過就來當兵了。”
程武說:“結婚不到一個月,你就當兵去了,新嫂子答應嗎?”
葉小童低下頭,滿臉緋紅地應道:“她也要死要活,說是嫁錯了郎。我說,好男不當兵,空剩個皮囊飯袋。不顧國恨家仇,這不成了行屍走肉。你看多少有作為的青年都上了黃埔軍校。東征隊伍裏他們是主力,北伐的隊伍裏他們還是主力,這才叫英雄好漢。一通話,說得她服服帖帖。”
程武問:“你了解強占你妻的惡棍嗎?”
葉小童點頭說:“還不是族長的兒子,村裏的惡少,此人有當地的西門慶之稱。我結婚那天,他就恬不知恥地要求享受什麼初夜權。給我的朋友們好一頓教訓,從此懷恨在心。”
程武咬著牙罵:“這隻惡犬,這次碰在我的槍口上了。今天,你不要離開我,看我怎樣處置這個惡衙內!”
下午,有人來報:葉小童的家室來了。
程武對葉小童說:“你先到我寢室呆著。明天,我安排人秘密把她安排到紫金我的一位親戚那裏。那邊還有我的好朋友,山高皇帝遠,他們要報複也沒門。”說著,把房門鑰匙交給了他。
葉小童推讓著說:“這是營房,我怎麼好帶家屬來,而且住在連長你的房間?”
程武把眼睛一瞪:“聽我的命令,你服從就是了。”
葉小童這才勉強答應。程武也就去巡查營房了。
晚上十點鍾,部隊剛吹熄燈號,傳令兵跑來報告,有兩個戴墨鏡穿長衫的紳士在連部門口求見。
程武皺了皺眉頭,想了想,對傳令兵說:“把他們帶連部辦公室來。”
不一會兒,一個肥頭大耳、穿戴講究的人被帶進來了,另外一個可能是他的親戚或者是賬房先生。那個穿戴講究的人,一見程武就下跪磕頭,連連說:“長官,連長,了不得啦,你們連的弟兄把我兒子打得鼻青臉腫,口吐鮮血,白天還把我兒的妻室搶走了。”
程武一聽,就聽出原因來了,便問:“我連的弟兄是什麼時候搶人妻的?”
“白天,白天。”
“誰之妻呀?”
“不,不,是我兒的妾侍。”
“你兒子今年多大?”
“犬子今年三十虛歲。”
“三十歲便納妾,想是萬富人家侯爵之子。”
“不敢不敢,老夫是前清最後一科落第秀才,在家過陶淵明那種田園生活。蒙族人不棄,推舉為族長。”
“哈哈哈!”程武仰天大笑,“老先生還是個讀書人哪!既是詩書人家,《三字經》讀否?”
“老夫尚能背誦。”
“《朱子家訓》讀否?”
“老夫時時刻刻銘記在心。”
“曾文正公家書讀否?”
“老夫常研究文正公家書詞章。”
“你兒子的妾侍可是黃花閨女?”
“否。兒妾姓葉,下嫁同姓,婚後時有口角,其夫一氣之下,當兵去了,音訊全無,便情願嫁犬兒為妾。”
“有這等事?”程武故意問道。
“絕無虛言,句句是真。”
“好!”程武臉朝門外,喊了一聲,“帶葉紅女士!”
不一會兒,葉紅進來了。她不知室內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一看到那老紳士,臉色立即大變,但礙於有眾多軍兵在場,不便發作。
“你看看,我連兄弟搶來的就是這位葉女士嗎?”
族長抬頭一看,正是自己的兒妾。便對葉紅說:“葉紅,我的好閨女,你馬上隨我回去吧。”
葉紅看到族長上前拉自己的衣服,怒火中燒,順手朝族長臉上打了一巴掌,頓著雙腳大罵:“你是人還是狗!你父子倆合著來作踐我……”話沒說完,便號啕大哭。
程武急忙攔阻:“這裏不興動手打人。你有苦情盡可訴說,我們有槍杆子,還怕他們不成!”隨即叫人把葉紅拉開。
看族長臉色鐵青,雙腿發抖,程武說:“老東西,這裏是北伐軍的連隊,不要再編假話了,換一個位置,你兒子當兵打仗去了,強人把你兒媳占了,你的心情又會怎樣?你看了這幾天的報紙沒有?前幾天,三十萬人在廣州東較場開北伐誓師大會,我有幸參加,場麵何等動人。蔣校長親任北伐軍總司令。我親眼看到國民政府向總司令授旗授印,當時多少人熱淚盈眶!北伐,是全中國人的事,前方後方要協調好,萬眾一心,勝利才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