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抬頭看了程武一眼,帶著委屈的口氣說:“大道理老夫都懂,東征軍打陳炯明,老夫在村裏籌餉籌糧。北伐高喊了好幾年,從孫中山叫到蔣介石,現在怎麼啦?要革給東征軍籌糧餉的族長啦?”
程武一拍桌子,喝道:“你以前支持過東征軍,難道就可以居功自傲地胡作非為啦!強占軍人妻室啦!”
“不敢不敢。”族長連連搖手,“這是男女雙方情願的事情,不能說強占軍人妻室。再說,也不能不教而誅。”
“怎是不教而誅?東征北伐,都有《告同胞書》、《告廣東父老書》,大大的告示,報紙刊登,牆上張貼,怎是不教而誅?我連兄弟們並沒有要你兒子的老命,隻是捶他兩拳,叫他別再胡來。”
盡管程武在連隊會上說過,如果真的有人強占葉小童之妻,隻要證據確鑿,就可以就地正法。但當一排長和另外兩名偵察兵下去執行任務時,他又一本正經地對一排長說:“一排長,子彈不可隨便用,省下來對付軍閥吳佩孚。人的腦袋不是韭菜,割下來就長不回去了。無非給他兩個耳光,了不起叫他上吐下瀉就可以了。”
一排長開始愣住了,連長這是怎麼啦,剛才還口氣強硬,怎麼忽然改變了呢?正疑惑間,程武喝令一聲:“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一排長一個立正姿勢。
“沒價錢講,照此執行——不折不扣!”
程武深知一排長老張執行任務的堅決性,也就放心了。可是,那兩個士兵就不似一排長那樣,一調查清楚葉小童的愛妻確實被族長的小子強占後,一再要求一排長:“給這小子一顆碼子,就地正法算了!”
“不行,殺頭不是割韭菜。”一排長以程武的口氣教育士兵。
“連長說過,查實了確有其事,就可以就地正法。”士兵和排長爭執。
“連長在我執行任務時,一再叮囑,不能殺頭,殺頭不是割韭菜。”
“那怎麼處置?”士兵不解地問。
一排長還是以程武的口氣說:“無妨給他兩個耳光。”
“那我們何必來調查?”
“你們一個人留下,另一個護送葉小童的眷屬回連部。”
“誰留?誰走?”
“楊三留下,李四護送葉小童的家眷去連部。”
“我不留下,留下沒事幹,還不如回去。”
“服從命令。誰留誰走,聽我的命令。”一排長的話如鋼刀斬釘,全無商量的餘地。
“我留下無事……”這個留下的正在嘮叨。
一排長聽了心裏很是煩躁,一聲斷喝:“都不走,那你們兩位就都去把那強占軍人妻子的惡棍打他個上吐下瀉!”
“是!”這兩位戰士刷地立正,轉身就興衝衝地走了。
擒拿摔打是偵察兵的拿手好戲。正在裝腔作勢罵街的惡棍葉通,一看兩個士兵走過來,忙改腔改調,拱手叫道:“別多心,別多心,我不罵你們,我不罵你們!”
楊三一個巴掌掃過去,葉通朝東一個趔趄,剛站穩,李四一個巴掌,葉通又朝西歪斜。
葉通倒在地上大罵:“我操你們的狗排長、狗連長,我操你們的團長、師長和老龜子程潛!我操他們十八輩!你們算什麼北伐軍,你們是一窩土匪!”
這就鬧出大事來了。楊三趕忙對李四說:“李四,你趕緊帶葉小童的眷屬回連部,我來對付這隻淫蟲!”
葉通又是踢腳舞拳,又是破口大罵:“強盜、土匪,光天化日之下搶人妻室,我操程潛祖宗十八輩……”
楊三已忍無可忍,把葉通拖進稻草棚,掏出一把偵察兵身上帶的利刃,手熟腳快,扒下葉通的褲子,把葉通作奸犯科的“四兩肉”割下來,又在附近灰堆裏抓起一把灰,扯下竹竿上晾著的一片煙葉,將灰包在煙葉裏,糊在葉通的下體,隨後用腳輕輕一踢:“這陣子讓你罵個夠!”
這一切都出乎程武的預料。因為,他相信一排長是個服從上級命令的模範。
族長還纏著他,正在這時,軍部的傳令兵來了,帶來了程潛的親筆手令,幾個龍飛鳳舞的字:速回軍部。顯示出程潛極為焦慮的心情。
程潛在軍部辦公室裏接待匆忙跑來的程武。
“這幾天都忙乎什麼?”
“進行戰前總動員。”
“你派人下鄉執行任務,為什麼不報告我?”程潛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口氣也很硬。
程武鎮定地回答:“大部隊馬上要開拔,北伐的方針大計,各個戰役全靠你操勞,我們區區一個小連隊,一點小事不敢煩勞軍座操心。”
“啊,你派人下鄉抓人宰人,這也是區區小事,也不用報告?”程潛一臉的慍意,把眼鏡摘下,用力一摔。
“我連一個小戰士葉小童,新婚不久就從軍了,其愛妻在他從軍後,竟給當地族長的兒子強搶為妾。我要一排長帶兩個士兵去調查,教訓教訓一下那小子。不過話又說回來,在戰前動員會上,士兵們提出了控訴,不把壞人教訓教訓,確實難以安定軍心。”程武振振有詞地回答。
程潛終於明白事情的真相,但他依然一臉的慍意,質問:“按你的說法,捕人宰人,也不用事先報告?”
程武解釋說:“沒這麼嚴重,了不起是給他兩個耳光。一排長這人我信任,士兵的拳頭擂那小子兩下,說不定會上吐下瀉。”
“說得輕巧!一排長你信任;但那兩個士兵你就完全信任?”程潛說著拿出一個油紙包,“程武,你看看油紙包裏包的是什麼東西?”
程武拆開油紙包,一股血腥味直撲鼻子。他朝紙包一看,一團形狀奇怪的血肉模糊的家夥上撒了一層石灰,便奇怪地問:“這東西從何而來?”
程潛說:“你看清楚點!”
一旁的秘書笑了笑,開口解釋:“是春袋!”
“春袋?”程武依然不明白。
程潛說:“奇怪,你還看不明白?你派人把強占人妻的花花公子的雞巴都割下來了!”
“天!”程武驚叫起來,“這一排長怎麼執行任務的!臨行前我一再叮囑,查明事實後,給那家夥兩個耳光就行了,千萬不要動他的腦袋。腦袋搬家不是割韭菜,腦袋是栽不回去的。本來,打他個上吐下瀉就了不起了,怎麼去割他的春袋!”
程潛說:“腦袋搬家栽不回去,那麼把他的春袋割下來就可以栽回去?”
程武說:“這塊肉保存得還算完好,說不定能栽回去。把軍部、地方的名醫請來,興許可以妙手回春。”
程潛歎口粗氣說:“惠州軍部的軍醫,連斷手都植不回去,你這不是把人家一生的幸福都毀了嗎?當然,止了血,調養好興許也可能不會出人命,但這人從此也變成閹人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去,快去,從我的薪俸裏預支十塊光洋作湯藥費。一要他接受教訓,不去亂搞軍人的妻子,二是北伐成功後,你要帶你的一排長和那兩個士兵登門拜訪。軍與民好比魚與水,水涸則魚死。這次北伐,尤應重視軍民關係。北洋軍號稱一百萬,光吳佩孚就號稱二十萬,而北伐軍隻有十萬。數量懸殊,隻有依靠民眾,出奇製勝,才能以少勝多。葉小童的妻子不能讓她回故鄉,不要讓她白白送命。”
“是。這些事,我程武都安排好了,準備把葉小童的妻子安排到紫金山區我的親戚家裏。現在我就帶一排長去見那族長。不過,對此人要恩威並重,不讓他想到自己正確,要讓他明白強占軍人之妻是犯罪的。”
程潛還想說些什麼,這時候,熄燈號吹響了,同時也響起電話鈴聲,是北伐軍司令部打來的,電話內容是:“鑒於最近天氣炎熱,七月流火,對徒步行軍十分不利,後天早晨四時,部隊開拔,以減少行軍困難。”
程潛說:“這種困難我早就想到了。徒步行軍,對軍人的意誌是個考驗。我執行上級命令。”
程武回到連部執行任務去了。程潛脫去上身的軍裝,隻穿一件襯衣,體姿輕盈飄逸。走到軍部附近的操場上,感受夏夜景色。風輕輕,夜寧靜,天上星星,地上流螢。這正是詩人最喜歡的夜景。然而,程潛無心於此,他正在想到大部隊的行軍以及軍閥吳佩孚所較量過的幾個戰役。他此刻需要冷靜,調整自己的心態。在自己的心靈中擺下各式棋局。據說,將軍出征前的心境最寧靜安詳,他們常常找棋友下幾盤棋解悶,甚至一個人跑到海邊垂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