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來福?來福(3 / 3)

很快,審訊開始:

“你先填寫自己的名字。”

袁來福在表格上把名字填好。

審訊員對袁來福的行書簽名表示滿意,三個審訊員都傳閱一遍。

“袁來福,你知道請你來這裏幹什麼?”

“交代問題。”

“你知道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正向縱深發展,深挖一小撮階級敵人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戰略部署?”

“知道。”

“好,現在讓我們共同學習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下麵我念一句,你跟一句。”

“認真搞好鬥、批、改。”

“……”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

“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以後,不拿槍的敵人仍然存在……”

“……”

“現在,由我來誦讀毛主席偉大著作《敦促杜聿明投降書》……”

這種儀式沒有誰作規定,但這種“儀式”或開場白總是不能缺少的。

審訊員說:“袁來福,政策擺在那裏,要文要武由你挑。”

“……”

審訊員按鈴,有個虎背熊腰的壯漢進來。

審訊員對那個壯漢說:“你把左右兩間的門打開。”

那人把左右兩扇門打開,立即可以聽到恐怖的呻吟聲。

審訊員對臉色陡變的袁來福說:“你聽見了嗎?我不希望你也走他們那條路。”

“坦白,我坦白……”袁來福顫巍巍地說。這時,兩派還在鬥得你死我活,革命委員會的權威沒形成,兩派都指責軍代表沒有“一碗水端平”,深挖和解放幹部,兩派都各行其是。審訊有問題的人,雙方都靠嚴刑逼供,不相信政策的威力。現在審訊袁來福的是“天派”專案組,他們已把袁來福的問題看成是深挖的富礦。天知道袁來福二十年來築起的“防線”,一個“佯攻”就開始崩潰。

“我參加過國民黨的青年軍。”

“你的頭頭是誰?”造反派除了毛主席、林彪、江青稱統帥副統帥、首長之外,一律以“頭頭”稱呼。

“溫劍鳴。”

“他是什麼屁官銜?”

“二○九師師長。”

“團長呢?”

“我一直在師部。”

“當什麼鳥官?”

“中尉軍醫。”

“你怎麼跑到東北的?”

“是坐飛機去的。”

“有什麼鳥急事要坐飛機?”

“我們若不坐飛機,長春、沈陽都會給林彪占領啦!軍事行動,十萬火急。”

“好,休息一會兒。你看,這樣多好,雙方都省事。對象會吃皮肉之苦,完全是自己做的孽。”

休息時間,審訊人員互相交談。袁來福的交代過分順利,使審訊人員都難以置信。

又開始了,審訊人員說:“你剛才交代的問題沒騙組織吧?”

“全是事實。”

“很好,這是北平解放的形式,是傅作義將軍創造的。有問題的人一定要學習傅作義。傅作義殺過多少人呀?罪過大得很,但關鍵時他主張和平解放北京,保護了這六朝古都,立了功。你們這些阿狗阿貓,怎好和傅作義比?”

另一個審訊員顯得不滿同伴無邊無際亂扯一通,便打斷他的話說:“袁來福,我們都反複交待了政策,你隻有竹筒倒豆,徹底講清問題。我要求你有問必答,從實招來。”

袁來福點點頭:“我願悔過自新,坦白交代。”

“你為什麼脫離軍隊?”

“我犯了軍紀,被憲兵逮住。”

“搶劫?強奸?偷東西?”

“不,我救人!”

“救人?救人不是好事嗎?何罪之有?”

“因為我救的是自殺的日本人。”

“那個日本人因何自殺?”

“因為她哥哥剖腹,嫂嫂上吊,留下一個孩子。她感到前途渺茫,失去生活的信心。我剛好路過,發現她自殺,便救了她。我剛把她救活,一出門就給憲兵拘留了。”

“你救的是戰犯家屬?”

“她哥嫂都在關東軍司令部工作,日本投降後,哥哥便剖腹效忠天皇。估計應該是戰犯。我救戰犯家屬不是組織派去的。自然違反紀律。”

“這女人呢?”

“就是我的太太,我現在的老伴。”

“啊!”三個審訊員都異口同聲驚叫。

“那麼,你女人是日本人?”

“不是中國人?”

“不是。”

“是戰犯家屬?”

“反正她哥哥嫂嫂都在關東軍司令部工作,又都畏罪自殺。”

過了一陣後,審訊員便拿審訊記錄給袁來福仔細閱讀一遍,然後簽字畫押。

審訊完畢後,審訊員說:“這樣相互配合,多好。你回去還要繼續回憶,反省,看有什麼重大問題沒有交代?這裏先叮囑你幾句。你回去後,該種田照樣種田;該看牛還是看牛,隻當沒發生什麼事情一樣。如果另一派拉你去受審,你就說我所有曆史問題和現實問題都向組織交代了,千萬不要再來一次‘竹筒倒豆’。”

“如果他們嚴刑拷打呢?”

“你咬牙不說,反正,我們會救你的。”

袁來福說:“我想推雞公車。”

審訊員手一揮:“推吧,小車不倒盡管推。”他覺得這句話頗有幾分藝術性,激動得幾乎站起身來。

就在這個時候,袁來福看見他挺起的陰莖從褲縫裏冒出來,一粒扣子滾落在地上。老實的袁來福差點笑出聲來。他早聽人說過,這個審訊員是造反派裏的老K。別看他坐在台上蠻正經,其實是個淫棍。大概這次審訊獲得意外收獲,他又想起情場上那件稱心的美事來。其實,這個烏七八糟的情場有什麼稱心的美事呢,無非是多幾樣並不時興的花樣。

“你笑什麼?是不是騙了我們?”他發現袁來福這異樣的表情,“我總感到你今天坦白得有些出人意料,這些問題過去為什麼不交代?”

“從來都沒人問過我的曆史。他們關心的是我推車的收入究竟是七三開還是三七開。”

就在這時,袁來福發現老K一邊說一邊把陰莖塞回褲裏,而在這時那個外號叫老K的審訊員也發現袁來福的堅固尼褲子屁股上裂了條縫。

“袁來福,你那日本婆娘對上門的顧客態度蠻好,但你看你,褲子屁股後裂了個洞呢!”

“日本女人就是有這個毛病,有時瞻前不顧後,有時又顧後不瞻前……”

“哈哈哈!”說得大家笑得前仰後合,“真沒想到這場審訊那麼順利。”

“這都是政策的威力。”

“客觀地說,是我們抓住了敵人的弱點,攻其不備,迅雷不及掩耳,敵人來不及收起吊橋,於是城門洞開。”

“哈哈哈!”勝利收兵的笑聲。

不久,這份深挖的報告報到中央文革,報到周恩來總理辦公桌上。

不久,A市革委會收到周恩來總理辦公室的指示:

A市革委會:報告收到,須采取有力措施保證袁來福一家,特別是信子母子的安全和自由,至要。

周恩來總理辦公室

當然,袁來福不會知道總理辦公室的指示,而自認為對深挖有功的A市革委會保衛組和造反派專案組,卻對總理辦公室的指示感到十分的失望和十分的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