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堂堂正正,可他為什不吮你的乳頭?”醒蓮幾乎又罵又吼地問。
天送答道:“我是他父親,從小就沒吮我的奶,男人有奶頭讓孩子吮嗎?”
天送幫醒蓮分析,韓輝精神正常、舉止正常,又聰明伶俐。他吮母親的奶頭,不能懷疑這是癖好,更主要的是孝順。
天送說:“也許你覺得孝順得不正常,可你忘了,孩子是印度血統。或者是外國有此風俗,或者是有點什麼癖好也難說。但可以肯定的是孩子是正常人,是特別孝順聰明的正常人。”
幾天後,韓輝請安時父親故意不避開。
“父親,我想請你現在避開。”韓輝發話了。
天送說:“我想在此多呆一會兒。”
韓輝說:“你現在避開,否則,會影響母親的情緒。”
天送問道:“你跟母親請安,我為什麼不可以坐在一起?”
“不可以的。”韓輝斬釘子一般地說。
“假如你母親同意呢?”天送問道。
“你會同意嗎?母親。”
母親撫著孩子的頭,輕輕點了個頭。
於是,韓輝跪著解開母親的衣襟,嘴唇輕輕吮了母親兩個奶頭,然後慢慢站起來,說一聲:“爸爸,媽媽,告辭了。”
韓輝走後,天送問醒蓮:“你感到這樣難受嗎?”
“……”
天送安慰醒蓮說:“我們隻能自認撿了一個印度血統的嬰兒來撫養,生來有點中國人看不順眼的怪脾氣。其實,孩子是把你視為《聖經》裏的聖母。”
有丈夫的寬慰,醒蓮也就不再計較了。特別是這些年,報紙傳媒、電視、電台,什麼怪事沒聽過?狼孩、毛孩、人和畜生交配的奇聞,世界簡直麵臨毀滅的末日,比起那些七奇八怪的秘聞,兒子吮娘的乳房,實在何其正經。從此醒蓮再也不感難堪,反而產生了幾分母性的莊嚴。
正如春種秋收,也如春華秋實,從七十年代起幾個兒子都創立了家業。廣輝在國立大學任教;東輝在市郊經營五十公頃的蘭圃;蝴蝶蘭是新加坡的國花,東輝的蘭圃場栽種有以蝴蝶蘭為主的三十多種蘭科植物。東輝把觀賞栽種銷售熔於一爐,收入十分客觀。許多去新加坡的國家領導人,包括中國改革之父鄧小平,前往新加坡訪問時,也遊覽了這個蘭花公園,並盛讚公園的主人把觀賞、栽培結合起來的做法是園藝走向市場的體現。
省輝則投身於電子,二十世紀的後三十年是科學的電子時代。和新加坡國家走的道路一樣,省輝開始也和日本簽約搞來料加工。後來逐漸脫鉤,開始生產電子元件和各種電器的配件。現在,省輝開設了TS電路板廠,已成為東南亞最有競爭力的一間工廠。
韓輝也對電子感興趣。省輝也因業務拓展希望弟弟幫手,但這個時候,韓輝卻對中國古文物十分投入。
從七十年代初開始,他就通過多種渠道弄到中國探親護照。他在廢品收購站裏尋覓中國文物的精華,在準備倒進造紙廠造紙漿的倉庫裏,找到黃遵憲、丘逢甲、康有為、梁啟超、曾國藩等人的墨寶,找到嶺南畫派之父高劍父、徐悲鴻、張大千、齊白石甚至林風眠的畫。徐悲鴻那匹馬,是送給梅州市蕉嶺籍黃濤軍長的,畫的是各種神采的馬。他隻花了很少的代價,帶走一批國寶。在當時把這些國寶視為文化垃圾,準備銷毀倒進紙漿池的節骨眼上,韓輝此舉不知是違背國令呢,還是搶救了國寶?韓輝從小就喜歡中國曆史,醉心中國文物。當他把這一堆充滿黴味的廢紙帶回寓所時,母親醒蓮又把韓輝此舉視為精神不正常,隻有父親天送知道兒子此次從中國運來了無價之寶。
“爸爸,媽媽,韓輝從中國回來了。請你們在廳裏坐好,接我見麵一拜。”韓輝脫下身上的西裝,用小汗巾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父母像以前一樣,坐在廳子裏的太師椅上。韓輝跪地,磕頭,嘴裏說:“親愛的爸媽,孩兒不肖,遠處歸來,祝父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這時,父親仍坐在椅子上,並不像以前一個人先退開。“父親。”韓輝對天送說,“請你先回房裏休息好嗎?”天送顯然尷尬,他站起來離開廳堂,一邊走一邊說:“韓輝,我在中廳左耳房等你。”
“有事嗎,父親?”
“心裏悶,聊聊天。”天送加快了腳步。
“母親,請你解開你的衣扣。”
“孩子,一次也不能免嗎?”醒蓮好不自在。
“養育之恩,免了就是忘了。孩兒豈能成為忘恩之徒?”
醒蓮隻好妥協,兒子卻在吮乳的時候感到母親的身體冰涼。
“母親,我離開新加坡時,你的玉體如何?”
“患了一場感冒,去看了醫生,也沒大事。”醒蓮邊說邊扣好衣服扣子。
“要不要韓輝陪母親去醫院看病?”韓輝仍跪在地上,並沒有站起來。
“韓輝,你別跪了。我身體沒事,你父親還在廳裏等你。”
韓輝這才站起來,正準備轉身去廳裏見父親。
“韓輝!”醒蓮把兒子叫住。
“什麼事?母親。”韓輝立即轉過身來。
“你父親也對我說了,你去了中國。”
“是的,母親,我去了中國。”
“中國很亂嗎?”
“前幾年很亂,現在好一點了。”
“你能簡單而又確切地告訴我,中國怎麼個亂法?”
韓輝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工人不做工,學生不上課,機關幹部——也就是政府工作人員不上班。”
“那他們每天幹什麼?”
“寫大字報,上街遊行,還有大辯論。”
“你看這樣下去,國家會不會滅亡?”
“中國,亡不了。就像一個巨人,身上也有病,但身體素質好。還有,絕大部分農村不會亂,農民照樣種田,生產糧食和棉花。”
醒蓮說:“韓輝,你後麵說的情況很重要,隻要農民不亂,農村不亂,能生產糧食和棉花,城裏人翻不了天。”
韓輝很高興:“母親的看法很對。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大國,十億人口中,有八億是農民,這是中國人民安全的大後方。有這樣可靠的大後方,就是打核子戰都不怕。”
醒蓮笑了:“你為什麼想到可怕的核子戰爭?”
韓輝也笑了:“就是說,母親不用擔心中國會亡國。”
醒蓮問:“韓輝,你這次出遠門,就帶來這堆廢紙?你聞到那股黴味嗎?”
韓輝說:“母親,幾乎半個月時間,我都在那堆黴氣刺鼻的破紙堆裏生活。”
醒蓮心情有點沉重,說:“我擔心你此行血本無歸。”
韓輝正要答話,天送在廳房門口大聲喊道:“韓輝,韓輝!”
醒蓮手一揮:“去吧,你父親等得不耐煩了。”
韓輝來到左耳房,天送叫他坐下。
“韓輝,你坐下,你這次找到袁大叔沒有?”
韓輝小聲地說:“袁大叔聽說是深挖對象。”
天送問:“什麼叫深挖?怎麼,我這個中國人,連中國話都聽不懂了。”
韓輝說:“我也解釋不清。聽說,他老婆是日本人,他又當過國民黨的兵。”
天送說:“這就夠他受了,自己當國民黨的兵,就有汙點了,再討一個日本婆,越發說不清自己的來曆了。”
韓輝說:“據四鄰六親說,袁大叔日子過得也安分。好些年來,就靠一輛雞公車,運石灰煤炭過日子,從不拈花惹草。”
天送問:“你這次見到他家裏的人沒有?”
“見了。”這答複似乎過於簡單,天送顯得頗不滿意。
找袁大叔一家,是天送在他回國之前給他提供的線索:“文革”、“四清”前,田氏在一次通信時告訴天送,並提供了袁來福的地址,信裏說,這個袁來福的父親北伐時在你父親的先遣連當兵,在賀勝橋之役英勇戰死。淞滬決戰前,你父親曾回過家,親自去探視烈士一家。這時,婦人已經改嫁,袁來福十歲了,連衣服都沒得穿。十歲的小孩才上一年級,便留二十個光洋,要我每年支付袁來福的學費。上高中時,他參加了青年軍,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一家人都在煤礦過日子。他千找萬找,終於把我找到,又是磕頭又是跪拜,說我是他家的救命恩人。我家成分不好,他家更沒有清靜日子,雙方也不敢公開來往,隻留下一個地址,希望天送有光景時要照顧他。韓輝這次回國,就帶有探望袁來福的使命。
“你沒有見到袁來福,見了他家裏人沒有?”天送問道。
韓輝應道:“當然見了。”
“都見了誰?”
“那個日本夫人,日本嬸子和他的兒子袁和平兄。”
“他們都好嗎?”
“都好。”
“不是說在深挖那日本婆?”
“上頭來命令了,說他們一家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他們深挖了好人,並非埋藏很久的日本特務。”韓輝忍俊不禁地,“挖挖挖,挖出一顆大番薯,他們當做大炸彈,說是深埋幾十年的日本特務。結果上頭來命令,他們不是日本間諜,是好人,一家都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