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再回首……(3 / 3)

“我父親和我們兄弟交談投資意向時,也曾談過類似的觀點。他最擔心的是中國政策多變,朝令夕改。”

“我知道,我從中國來,念你一首山歌:‘風吹竹葉滿天飛,黨的政策好兒戲;去年包產都唔得,今年單幹都可以。’這是夠典型的諷刺了。但你沒看出這個‘變’,是往好裏變,是往改革方向變,是從小農經濟汪洋大海中變過來。小農經濟,在中國到處都有市場,‘三畝土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種自耕自給的自然經濟,是典型的封建主義。鄧小平說不行,農村要搞集約式規模性的經營,要湧現成千上萬懂技術管理的專業戶,要徹底廢除形式主義的大寨式評分,砸破大鍋飯。這種變有什麼不好?”

“等你回日本一段時間後,我請你來新加坡,給我們全家上一課。”

“這沒用。”大野搖頭說。

“為什麼?”

“你不知道嗎?百聞不如一見,你們又不是買不起飛機票,也不是忙到回國的時間也沒有。回國自己看一看吧,按毛澤東的話說是去嚐嚐梨子的滋味。”

“這也是,不過……”

大野說:“我知道你下邊的話,死了奶奶,死了外婆,是不是?思想轉不過彎,是不是?”

韓輝點頭說:“這對我父親這善良得不得了的人來說,是一種傷害。”

“我承認這一現實。”大野說,“這一現實不可改變了嗎?劉少奇怎麼樣?國家主席。彭德懷、賀龍,怎麼樣?共和國元帥。還有陳毅啊,陶鑄啊,他們都死了。劉少奇死得多慘,白頭發白胡子長得像野人了。怎麼樣,這個國家不要了嗎?三起三落的鄧小平出來收拾殘局。中國的和平建設,中國的改革開放是付出了代價的。”

沉默了良久,韓輝輕輕拍著大野放在台上那隻寬厚而粗糙的手說:“大野兄,怎麼不聽見你對十年前我回中國收的文化垃圾問一聲?”

大野突然來了神,霍地站起來問:“對呀,那些東西你怎麼處理?我知道其中不少是珍貴文物。”

“你猜。”

“賣了好價錢?”

“你再猜。”

“準可以實現你的理想,建座豪華別墅給你父母住。”

“不止這樣的價錢吧?”

“新加坡的情況我哪能知道?在中國,不就用垃圾車運到紙廠打紙漿嗎?或許是留待將來有好價錢再賣?”

韓輝說:“父親叫我清理列冊,將來送回家鄉。他一件都不準我賣。”

大野伸出拇指誇獎:“真正的中國人,我向他鞠躬致敬!”

“我父親說,現在遠不是時候,送回去,說不定他們又把它運回紙廠,並且強加一個盜竊國家文物的罪名,反被癩皮狗咬上一口。”

“有道理,有道理。現在仍然不是贈送文物的時候。”大野附和說。

韓輝說:“那次去中國,你給我很大啟發。我在香港,收購到一張張大千的畫。”

大野說:“這得當心,防偽。”

韓輝說:“張大千的這幅畫,有易君佐的題款和他和詩。這兩人喜歡唱和。新加坡大學有一位教授,是易的同鄉,他能辨認他的字,沒假!”

大野說:“這我就放心了。”

“現在,我又把眼光盯住世界畫壇。例如畢加索,今人還來不及作假。凡·高生前畫了一千七百幅畫,生前隻賣一幅。收購他的畫,可能成功的成分大。當然,我不會買達·芬奇,也不會買拉斐爾。這些大師,連法國羅浮宮都盯上了,輪不著我們收藏發財。”

大野建議:“藏畫是一個方麵;中國畫,頂峰之作,如《清明上河圖》;外國畫如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最後的晚餐》,可謂藝術巔峰,歎為觀止,可望而不可求。至於其他文物如陶瓷、印石、玉石、文房四寶,跨越數千年曆史,從中可以看到文明古國的興衰沉淪,欲辨真偽,學問可謂無窮無盡。現在,政府已經十分重視這些國寶。誰敢運出國門,即以走私罪論處,切不可有僥幸心理。”

韓輝說:“大野兄所言,極有道理。文化大革命結束,自然不可能像十年前那樣,到廢品倉庫找寶貝,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了。但是,中國文物流散十分嚴重,幾乎遍及全世界。就香港文物市場而論,中國貨仍通過各種渠道源源運來。我不會去當古董商,但我卻立誌做個有心人,收藏世界文物。”他從皮箱裏拿出一個紅布包,從裏麵掏出用軟紙包著的兩件東西,拆開來放到桌上:“請大野兄欣賞這兩件玩藝。”

大野看兩件玉器閃閃發光:“玉器!”

“你看這個。”韓輝指的是一件白玉五毒圖。一隻老虎背上、身上、腳上有抬頭的毒蛇,還有蜘蛛、蠍子、蜈蚣。

“這叫五毒圖。在九厘米長的玉件上雕出各種栩栩如生的毒蟲,多不容易。”

大野說:“A城地攤上也有小件玉器擺賣,價錢相當便宜。”

韓輝搖頭說:“地攤上便宜的玉件,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玻璃。”

大野問:“那件呢?”

韓輝又將紙包拆開,放到大野麵前:“看出來了嗎?”

大野說:“雕的佛手,家鄉話是舌櫞。”

韓輝點點頭:“你說對了。是佛手雕刻。但倒過來看,佛手的底座竟是一隻小豹一類的野獸。”

大野小心拿到麵前,果然是一隻小豹爬到樹頂,伸縮的肌膚和喘氣的神態都讓你看見,讓你感覺。

“果然是兩件玉雕精品。不過,我在中國的生存境界是日求三餐,夜求一宿。什麼陶瓷玉器,我連手都沒沾過。”

韓輝說:“將來,也許你也會成為收藏家。”

“業餘的。”大野說。

“等中國人生活達到小康水平後,也會有成千上萬個收藏家。”

“到那一天,我也許請你當輔導老師。”

韓輝說:“但願那一天藝術方舟會把你從東瀛載到馬六甲海峽來。”

韓輝抽出一支香煙,丟到大野麵前:“抽支煙吧,我收你做煙民看來指日可待。”

大野說:“正想開口向你要哩!沒想到你親自送來。”

韓輝說:“抽完煙,我們去衝涼。”

“衝涼?我早衝過了!”

“什麼時候?”

“剛到酒店的時候。”

韓輝笑了:“卜佬,連衝涼都聽不懂。我說的衝涼,是去焗蒸汽,然後請小姐按摩,舒服得很!”

他領著那個在中國長大的日本人來到桑拿浴室。大野隻見許多男人光著上身,有的肥得流油,有的瘦骨嶙峋,有的身段很好,這些人都是長得很帥的小夥子。他們都穿著極其肥大的花短褲,把那男人用的花短褲變得幾分女性化了。

韓輝指著其中一個身段苗條的男子,小聲對大野說:“看見了嗎?香港紅得發紫的歌星。在大陸都有成千上萬的歌迷呢!”

大野隨韓輝指的方向望去,定格了好幾秒鍾,人倒是身材極好,但他死不相信大歌星會到這下流的地方來:“我不相信,怎麼可能呢?”

“為什麼不可能?”

“這是什麼地方?”

“大野兄,你說,這是什麼地方?”

“下流場所。”

“胡鬧,這是健康中心。”說完,便到櫃台前對穿黑衣的小姐嘀咕了一陣,頭一擺,對大野說,“換衣服焗蒸汽。”

大野也換了一件又花又肥的短褲,兩手提著褲頭上的鬆緊帶,生怕不小心掉地上出洋相。

焗蒸汽令他呼吸困難。“我受不了。”

韓輝遞過兩塊凍毛巾,吩咐他:“捂住嘴巴鼻子,又說你在中國什麼苦難都吃過,焗蒸汽還受不了。”

大野說:“花錢受洋罪啊!”

有一個人插話招呼他:“大陸來的新客吧,這不是受洋罪,這是消除疲勞。以後你忙起來,想都想不到了。”

大野也不敢接聲,隻見一個個都在滾滾熱浪中打坐,風起雲湧,熱浪騰騰,仿佛到了神仙界裏。

終於,大野被按摩女郎領到獨間按摩室裏,在一張按摩床上,頭朝地麵趴下來。最初,他感到無比輕鬆,甚至按摩女郎雙手攀著“吊環”像打秋千一樣用雙腳踩他的背,他也沒有反感,甚至覺得妙不可言的舒服。

但當他反過身來,小姐把他那肥大的短褲扯開,極嫩的手去摸他的“百終莖”時,大野霍地坐起,勃然大怒,用那客家標準話質問:“幹什麼,幹什麼!”

女人好像聽懂了:“給你服務呀!”

“你下流!”大野繼續申斥。

“你現在要怎麼樣?”女人問道。

“不能容忍。我走了!”

大野結束了按摩,很生氣地衝出門去。

“先生,先生,你到哪裏去?”

服務台的小姐追在他後麵問。

“換衣服,換回我的衣服。”

“那不是這邊走,應從那麵坐電梯下一樓。”

“我懂啦!”語氣仍不平和。

“你還未夠鍾點,是不是我們小姐服務不周到?”

“太周到了,周到得出軌,賣弄風騷!”

“天哪……”

沒聽完那女人的囉嗦,大野已鑽進電梯,到下麵衝洗一陣就去換衣服。而這時,那個印度血統的韓輝卻攬著女人恣意尋歡!